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又見棕櫚、又見棕櫚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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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軍官已將他們帶入一個比其他地方大得多的山洞,一個人先快步的跑上了無數層平淺的石階,向站在石階下的人說: 「諸位,這是新近開的一個坑道,從這裡上去,我們預備造一個大禮堂,可以容納幾千人,然後在這邊,」他指指他的右手邊,「我們要蓋一個舞臺,然後請在臺灣的劇團按時到這邊來表演給戰士看,我們估計,還有半年這個禮堂就可以落成了。」 大家都發出讚歎的聲音,聲音在巨大的石洞裡起了回音,慢慢蕩漾開去,成了一個喟歎的尾子而逐漸消失了。他們拾石級而上,經過了一條狹窄而潮濕,但非常清潔的坑道而轉到另一個龐大的洞。剛一進去,就有一股喧鬧的人聲迎面撲來。一個寬大的兩面都是石壁的餐廳裡擺了七八張桌子,除了邊上的兩張圓桌,其他的都已坐滿了,滿眼是穿著綠色制服的士兵以及穿著西裝的外客,天磊覺得又回到臺北的餐館似的。 那位領路的軍官將他們介紹給另外兩泣軍官,自己就向他們告辭,大家都謝了他,然後在那兩位軍官的「請」之下,分坐在那兩張空著的桌子上。大家都自我介紹了,然後在喝金門高梁及吃菜之間,大家詢問了一些關於金門的情形,戰土的人數,他們的生活娛樂,他們的工作及他們的休假等。顯然的,那兩位軍官已經被問過幾百次同樣的問題,一切數目及其他消息毫不間斷停歇地從他們口中流出來,天磊那桌有一個姓程的教授輕聲的問了一個問題,那個軍官側著頭,朝他望了一下,才說: 「有的,如果您們有興趣,等會兒可以找人帶您們去參觀。」 天磊沒有聽見問的話,所以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是從那個軍官臉上的表情,也可以猜到一些。吃完飯,大家又散坐在沙發上抽煙休息,他們看見另外一批賓客,中間夾了好幾個外國人進來,剛剛招待過他們的兩位軍官上去和他們一一握手,這時,有人早已將他們那兩桌吃完的東西撤去,換上乾淨的碗筷,兩位軍官招待新來的參觀,又開始滔滔不休的報導起來,天磊還聽見他們用很流利的英語,回答那幾個洋人的問題。 「這裡每天有這樣多人來參觀嗎?」他問坐在他旁邊的軍官。 「差不多,多的時候要招待十幾桌,少的時候也有四五桌。」 天磊忍不住吐一吐舌,說:「這個差事可不容易呀!」 坐在他旁邊,和意珊談得很起勁的莫大說:「我倒覺得這個職務不錯,他們可以遇見各式各樣的人。」 正說間,另有一位軍官進來請他們再到別處去參觀,先去「軍中樂園」,天磊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而意珊是他們行列中唯一的小姐,他本想建議她留在外面的,但又不知道怎麼說好,所以就讓她也進去了。進去之後不免有點失望,因為那地方和普通的宿舍沒有什麼兩樣,有許多小房間,房間裡一張桌一張椅一張床,折迭得像軍營裡一樣整齊的被,床前站著一個穿得很整齊的年輕女子,每間房都是一樣,沒有個性,沒有色調,連床前站的女人們似乎都統一化了。 看完之後,走到外面,意珊帶著一點叫他惱怒的天真問: 「她們是做什麼的?」 莫大插嘴進來說:「你難道不知道?軍中樂園嘛。」 意珊猛的紅了臉。莫大哈哈的笑了起來。從軍中樂園,他們轉到那間資料陳列室,參觀排在兩面桌子上的許多蓋著時日痕跡的信件,及擺在室中的玻璃框裡許多地圖及說明。然後他們到室外的空場上,大家站在一起拍了許多照;有些是他們一起,有些和幾位軍官,也有單人的。意珊很想和天磊台照一張,但天磊似乎心不在焉,她也就不好開口。拍完照,依著領隊軍官的指示,他們把上面寫著標語的氣球朝廈門的上空放上去,五顏六色的圓膨彩球,負著重重的使命,輕輕的往遠處飄去。 天磊仰頭望著碧藍的天空,想起住在溫州鄉下的他母親的一個嫡親姐姐,自己沒有子女而一向將他當作兒子般寵愛的姨母,音信隔絕了這些年代,不知她是否還在那個鎮上,那幢有高牆回欄,有天井,還有古色古香的仙子間的大房子裡。如果她偶一抬頭,是否會看見別個彩球,更是否會知道是他放上去,在球裡寄存了他無言足以表達的思念呢?姨母的面貌身形他已無法想像了,但是怎麼叫他忘記晚上睡覺時,她搖著蒲扇給他扇蚊子的模樣呢?那時候,她可曾想到那個蜷睡在大紅木床上的小孩子,會越洋過海的跑到身上生滿了長毛的蠻人的國家裡去,住了生命中最好的十年呢? 「喂,牟天磊,走啦,我們要上街了!」 他朝說話的人一望,呆呆地說:「上街,這裡有街?」 「當然有,走吧!」 意珊已走在前面,莫大走在她的旁邊,他才恍惚地覺得,這些時,莫大一直是盯著她的。吃飯坐在她邊上,走路走在她邊上、說話時對著她耳朵,聽話望著她眼睛。他忍不住氣起來,不光是醋意,而是氣莫大欺人的態度,他向說話的人點了點頭,然後搶上一步,走在意珊的這一邊,而且故意與她走得很近,而且故意挽起她的手,而且故意朝莫大望了一眼又一眼,然後再盯住他的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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