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遠方有個女兒國 | 上頁 下頁
八四


  「你這麼有信心?」他的語氣裡充滿了不信任。

  「只有我知道她是多麼愛我,別人誰也不會知道。」

  「她過去的事情你都知道?」他用異樣的目光盯著我。

  「都知道,她都告訴了我。」

  「老弟!我們對有些事在客觀上欣賞是很容易的,一旦成了你自己的事,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我不懂。」

  「老弟……」他沒有進一步解釋他的話,「你明說吧,要我幫什麼忙?」

  「幫我跟文工團的陶團長說說。」

  「這樣吧,既然你一定要跟她結婚,那就結吧!但是,在結婚前你們不要再秘密來往了。一旦他們知道你們的關係,他們不僅不會同意,還非要拆散你們不可!這就是中國人的道德原則。至於怎麼去說服他們,你就交給我吧。」

  羅仁的說服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他的看法增加了第三種意見的份量。陶團長也悟到了:給這個不安分的姑娘找個丈夫就好了。她的不馴服和調皮的原因就在於沒有丈夫,沒人管。當羅仁提出他要介紹的男方是我的時候,陶團長很擔心,很怕我不會同意。天啊!人是多麼的不同呀!羅仁見到我,把他和陶正芳的對話複述了一遍:「一個上過大學的人,他會要一個摩梭姑娘?摩梭姑娘從十三歲起就可以結交阿肖,早就不是個處女了!」

  羅仁慢悠悠地說:「試試看,我跟他提一提,也許他會同意。蘇納美長得很漂亮。」

  「他見過?」

  「應該見過,你們經常在影劇院演出。」

  「可蘇納美沒見過他呀!」

  「如果他有意思,就找個機會見一見嘛。」

  「那就謝謝你了。」

  「別謝我,如果這個媒做成了,只希望婚禮在你們文工團舉行。」

  「沒問題,我們辦!」

  「不說假話辦不了大事」這句名言的確很有道理。

  羅仁怕事情在婚前敗露,第二天就把我帶到文工團。在團部辦公室,當著陶團長,和蘇納美見面。雖然羅仁私下裡已經向蘇納美打過招呼,蘇納美一進團部辦公室的門,見我一本正經地坐在那兒裝著不相識的樣子,差一點沒噴笑出來,幸好陶團長把這種現象當做她的性格的表現,也就沒在意。我看見陶團長在徵詢她的意見之後,她連連點頭,並大聲說:「是不是現在就把我的被子搬過去呀?」

  「瞎說!」陶團長連忙摀住她的嘴。「早哩!還沒領結婚證……」

  當蘇納美出去以後,在陶正芳問我的時候,我表演得十分精采,先是半天沒說話,接著就轉向羅仁,問他:「你看呢?羅館長!」我居然會如此狡猾。

  「自己拿主意吧!」

  「陶團長,這樣吧,讓我們先接觸一段,培養培養感情再說吧!她是個少數民族姑娘,誰知道合得來合不來呀……」

  「也好,」羅仁配合得也很得體。「我們不要搞包辦婚姻,讓他們先戀愛再結婚吧……」

  「不過……」陶正芳很為難地說,「晚上可不能在你那兒留宿……」

  「那當然,晚上我會把她送回來。」

  「是的,這是道德觀念嘛!」

  經過這次的相親,我和蘇納美可以公開來往了。只是在夜晚,我總是把她哄回去,雖然她是那樣的不樂意、不情願和不理解。我堅持了兩個月,方向陶正芳表示:我和蘇納美之間的感情已經培養好了,我同意和她結婚。陶正芳很高興,因為這兩個月的事實證明羅仁的建議是對的,蘇納美很聽話,演出很積極很認真,不用人跟著也沒有失蹤過一次。我們的婚禮是在文工團舉行的,很隆重,很熱鬧,也很無聊。那天晚上,我只是在臉上掛著一副笑臉,焦急地盼望著早一點結束。

  蘇納美的臉上可是真正的笑。後來她告訴我:這一切都很好玩,比她十三歲時的穿裙子禮有意思多了。穿裙子禮,她一個人是主角;結婚,兩個人是主角。還有吊著一個蘋果讓兩個人去啃之類的遊戲。冗長的、喧鬧的婚宴,敬酒,罰酒,交杯酒……好不容易才算完事。陶正芳讓我們把上午就領來了的結婚證拿出來給她看看,並且一再告訴我們:「這可不能丟了,這是結婚證書。有了這,你們就可以一輩子共同生活了;誰也不能干涉你們了!」

  當時,我覺得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特別可笑,這有必要嗎?

  好幾個文工團員跟著我們,幫著蘇納美把行李和她的雜物搬進影劇院那間已經粉刷一新的票房,所幸票房很小,蘇納美的行李加禮品已經占去了百分之八十的空間,而且已經停電,取代電燈的小煤油燈毫無氣氛,本想接著來鬧房的文工團員也就沒興致了。

  狹窄的票房裡只剩我和蘇納美了,她扯著我這身簇新的中山裝說:「脫掉!多彆扭呀!」

  她穿的是她在舞臺上表演時的民族服裝,她一邊脫衣服一邊在回憶婚禮上那些人的演講,那些惡作劇的喧鬧,喝交杯酒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我剛才還認為陶正芳說的關於結婚證的話可笑,多餘。此刻,我的心裡忽然也升起一種莊嚴的情緒。認為有必要就結婚這件事,在新婚之夜和蘇納美認真地說幾句話。我說當然不會可笑,也不會多餘,是完全必要和發自內心的。我把我那份結婚證書從衣袋裡掏出來,對蘇納美說:「蘇納美!」我知道我的聲音在發抖,「你仔細看過結婚證書了嗎?」

  「看它做哪樣?」她在解她頭上那沉重的假髮辮,「上頭只有兩面旗,也沒畫人。」

  「你知不知道,從領到結婚證這天起,我和你就是合法夫妻了。合法,你懂嗎?就是法律保證我們的結合……」我一方面感到說這些話特別無聊,一方面又要說。

  「就是說今天夜裡不回文工團了,也沒人來抓我們……」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點戲謔的意味也沒有。

  我真想打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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