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遠方有個女兒國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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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尤吉瓦村的蘇納美嘎?……」 蘇納美咯咯笑著飛過來。 「她可是采爾的模嘎?啊喲!」 蘇納美咯咯笑著飛過去。 「像朵荷花,一夜的功夫就穿出水面來了!」 蘇納美彎下腰用力一蹬;她又騰空了。 「跟她交個阿肖才好哩!」 蘇納美咯咯笑著俯瞰著那些仰視著的臉。 「她早有了!」 蘇納美咯咯笑著從人們頭頂上升上高空。 「只要能在她的『花骨』裡喝一口茶,我就心滿意足了……」 蘇納美咯咯笑著直落下來。 「我今兒晚上就去找她。」 蘇納美咯咯笑著飛騰而起。 「她會要你?」 蘇納美俯身直沖下來,把笑聲撒落在人群中。 「她會要你?」 蘇納美在飛翔。 「她會要你?」 蘇納美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從草地上揚起的風。 「她會要你?」 蘇納美俯瞰著那些為她而爭吵的男人們,她哈哈大笑。我會要哪個?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得由我自己決定。 蘇納美讓自己緩緩地蕩著,緩緩地蕩著,一直到完全停止,她咯咯笑著跳下秋千,咯咯笑著跑了,在幾百雙男人的眼睛追蹤下咯咯笑著跑了,向她自己的尤吉瓦村跑去。像是一隻碩大豔麗的黑鳳蝶,在人們眼前翩翩狂舞之後向綠林深處飛去了。 馬蹄聲像一串鞭炮在蘇納美背後疾響起來,她感覺到一騎人馬就在自己身後。馬蹄聲突然緩慢下來,「啪嗒,啪嗒……」那馬兒噴著熱氣的嘴緊貼著背後。蘇納美並不回顧,走著走著,她閃在路邊,騎馬人並沒越過她向前走,而是勒住馬,讓馬兒圍著蘇納美轉。蘇納美惱怒地抬起頭,她看見的是一個笑臉,一個四十歲男人的笑臉,黑裡透著深紅。臉上盡是黑色的鬍子茬兒,眼睛很亮,由於嗜酒而微微充血,腰裡束著一根有六個錢包的寬皮帶。棕色馬的額頭上掛著一面小圓鏡,項上圍著一圈猩紅色的馬纓。 「蘇納美!今天晚上我要歇在你的『花骨』裡。」 「只要你敢來……」蘇納美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會說出這麼一句老戛戛的話來,而且是那樣沉著,不卑不亢,不驕不羞,仰著臉,大睜著眼睛,聲音不大也不小。 「好!我是克支馬家的隆布,我只要你這一句話。」說完,他勒轉馬頭打馬就走。 蘇納美目送著斜著身子坐在馬鞍上的隆布,他渾身散發著一般咄咄逼人的野味兒。馬跑得那樣快,他卻彎著腰點火抽著了香煙,轉身向蘇納美吐了一口煙,大聲按照向女人調情的傳統方式喊叫著:「啊嘿嘿——!」洪亮的聲音久久在空中回蕩。 蘇納美「噗」地一聲笑了,她笑自己裝得多像啊!多像一個至少有過五個阿肖的女人。 §十 我正注視著那扇窗戶,過去,窗上貼的是黑紙;現在,掛上了有藍色小碎花的布窗簾。 *** 一個五月的下午,我往農場軍代表那裡送那份每月照例要送去的診斷證明書,在回城的公共汽車上,出乎意料地看見了桂任中。可我在上車的時候怎麼會沒看見他呢?原來他已經變得我認不出了。這個老牛倌,蓬亂的頭髮梳了個中分,過多的髮蠟使薄薄的頭髮貼在頭皮上,(這在當時看來,太出格了!)一身簇新的藍卡嘰布中山裝,腳上穿著一雙兩截頭的新皮鞋,懷裡抱著那個裝著瓊的骨灰的鞋盒。他的變化使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別說是正在農場勞動改造的舊知識份子,就是新結合的幹部也不敢抹一頭油呀!他主動把我拉在他身邊的空坐位上,緊挨著我,對我小聲神秘地說:「我搬進城了!小梁!」 「搬進城了?」他怎麼會搬進城去了呢?怎麼會允許他搬進城呢?房子、戶口、糧油關係、以及將近一百種購物票證都解決了?尤其是購物票證,是城裡人專有的,沒有這些生死交關的東西,連一張擦屁股草紙也買不到。在城裡可不能拾一塊幹土坷垃一蹭就完事,城裡絕找不到一塊合適的幹土坷垃。 他好像知道我的疑問,他親昵地摟著我說:「什麼都解決了,房子,戶口,糧油關係和這個月的三兩油票都已到手了。三大兩,不少了!各種票證都發給我了。還有買婦女衛生紙的票,我可沒用,據說自己不用的票證可以偷偷地換雞蛋。一張買婦女衛生紙的票可以換兩個紅殼雞蛋。」 「是嗎?」我還是不明白,他怎麼會一步登天? 「托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福,托毛主席英明的外交政策的福。這事還得從乒乓外交說起。和帝國主義也要對話了!基辛格、尼克森都來過了。招待尼克森的宴會上還演奏了《美麗的阿美利加》,不簡單呀!這是毛主席偉大的外交路線的光輝勝利!過去,咱們不理睬他們,堅決鬥爭,是絕對正確的。現在,咱們宴請他們,顯示我們的大國風度,也是絕對正確的!對於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我可是從來都不懷疑!現在不是看出來了嗎!讓美帝和蘇修翻個個兒。現在,蘇修成了我們的頭號敵人,美帝變成了老二。對於頭號和老二當然不能一樣對待。這個區別就在於頭號是首先堅決要打擊的物件,在堅決打擊頭號敵人的時候,可以把二號敵人放在一邊,或者讓他先喝點貴州茅臺酒,讓他先暈乎暈乎,然後等消滅了蘇修再回頭來收拾老二。來得及,完全來得及,太英明了!這叫各個擊破,仗要一仗一仗地打,飯要一口一口地吃,——這可不是我的話,這是毛主席的原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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