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遠方有個女兒國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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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氣呼呼地問我:「你是哪個單位的?」 「東風農場的。」 「到哪兒去?」 「到市區看病。」 「啊!」司機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為什麼沒人送你?」 「不為什麼。」 「你們農場對你就那麼放心?」 「怎麼,怎麼不放心?我又不是不買票。」 「革命的同志們!」司機嚴肅地向全車旅客說,「為了大家的安全,我建議把這個病人捆起來,別讓他在車上發病出意外。」 我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左右兩側的幾個旅伴一下就伸出了五六雙手,用捆小豬的繩子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我五花大綁起來。我拚命掙扎,拳打腳踢,大聲呼喊:「救命呀!……你們!混蛋!我不是病人,……我沒病!」 「怎麼樣?」司機很得意地說,「果不出我所料,得了這種病的人和醉鬼一個樣,絕不會承認他是醉鬼。把他的嘴捂起來!」 年輕的女售票員從脖子上扯下一條擦汗的毛巾,緊緊地勒住我的嘴,一般酸臭汗氣使我想嘔又嘔不出。可千萬別相信那些言情小說裡的描寫,凡女子用的汗巾都是香羅帕。她們身上的汗並不比男子漢們身上的汗稍稍好聞些。這幫殺豬的屠夫!幹的真利索!把我的雙腳也捆起來了。我掙也掙不脫,喊也喊不出,只能在心裡不斷地詛咒他們……小豬反而自由了,它們身上的繩索都轉移到我身上來了,它們在那些人的座位下鑽來鑽去,哼哼吱吱,我卻……真它媽的倒楣透了! 可他們為什麼把我捆起來?有什麼權利?是呀!為什麼?為什麼?那些動手捆綁我的人都把後腦勺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了。汽車像喝醉了酒的貨郎擔似的,一路上叮叮噹當亂響,大概它的葉子板、引擎蓋都沒固定好。我想著想著才明白過來,他們把我當成精神病患者了。想到這兒,對他們也就沒有什麼可埋怨的了。除了精神病患者,誰敢在1972年的中國大地上唱這首充滿著挑逗的、性感的情歌呢?!我這才百分之一百二的冷靜下來了。 *** 我正注視著那扇窗戶,過去,窗上貼的是黑紙;現在,掛上了有藍色小碎花的布窗簾。 §七 蘇納美的第一個阿肖遲遲沒有在她眼前出現,她已經是穿了半年裙子的大姑娘了。男人們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這朵剛剛在開放的小花太不起眼了,大朵大朵鮮豔奪目的花擋住了男人們的眼睛。她的阿咪吉直瑪就是一朵噴著花粉的鮮花,很遠很遠的男人都能聞到直瑪的香味兒。她有一雙閃光的勾人魂魄的眼睛(這是她阿咪的話)。只要直瑪在人群中一站,直瑪就是星空中的那輪滿月。蘇納美這個蒼白的小螢火蟲和月亮挨得太近了,直瑪的光太亮太美了。直瑪又像一條嘩啦啦奔流的大河,蘇納美只是一條林中呻吟著的溪水。阿咪采爾知道模的心思,天天安慰她。 「你還小,你還小呀!蘇納美!」 每一次她都委屈得幾乎哭了出來。 七月二十五①是摩梭人最隆重的祭祀女神的日子,青年男女都要結伴登幹木山。阿咪吉直瑪對蘇納美說:「蘇納美!我們一起去吧,格塔會在頭一天夜裡牽而匹馬來。」 【①陰曆。】 格塔是她最新的一個阿肖,一個四十多歲、很壯實、很殷實的趕馬人。 「好吧,阿咪吉!」 頭一天夜裡,格塔真地牽了兩匹馬來,他把馬拴在馬欄裡就上樓進了直瑪的「花骨」。蘇納美隔著板壁聽見阿咪吉直瑪和他笑鬧了一夜。他們並沒說笑話,可他們笑哪樣呢?像一對只有兩個月的小狗仔兒,你咬我,我咬你,抱著,叫著滿地滾。 頭遍雞叫的時候蘇納美沒聽見,她剛剛才入睡,睡的很沉。阿咪吉直瑪輕輕地敲她的門。 「起來吧!蘇納美!你跟格塔先走,我在後邊準備些吃食就來。」 「阿咪吉,還是一起走吧,我跟你共一匹馬。」蘇納美說著穿起了衣裙。 「不了,蘇納美!你們先走吧!」她對格塔說:「小心點,別把我的小蘇納美嚇壞了!」 「我那匹白馬很平穩。」格塔的聲音很粗。 「我說的不是那匹白馬,我說的是你這頭黑驢。」蘇納美知道阿咪吉在跟格塔說笑話,格塔的皮膚很黑。 格塔「嘿」地笑了一聲。阿咪吉直瑪實實在在地在格塔背上打了一巴掌。格塔又「嘿」地笑了一聲。蘇納美走出房門,冷不防,格塔用一隻胳膊摟住蘇納美的腰,輕輕一舉就把她擱在自己的肩膀上了。她嚇得連忙抱住格塔的頭,她的手觸在格塔的胡髭上,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嚇得她立即鬆開手,差一點從格塔的肩頭上跌落下來。格塔伸出另一隻手從身後托住蘇納美的腰,就這樣,格塔扛著蘇納美走下樓梯,在馬欄裡,格塔把那匹白馬牽出來,白馬背上沒有鞍鐙,連氈墊子也沒有。格塔先把蘇納美放在馬背上,牽著馬走出了大門。大門是開著的,是阿咪吉直瑪提前打開的。在出門的時候她伏下身來,把臉貼著光滑的馬脖子。 一出門,格塔就在她身後跳上馬背了,跳得快而輕,蘇納美和馬都沒覺得這個大個兒的格塔已經跳上了馬。格塔用一隻左手摟著蘇納美,也許是為了等阿咪吉直瑪,格塔讓馬兒慢慢地踢踏著蹄子。從格塔跳上馬背那一刻起,蘇納美就被男人的熱烘烘的氣息包圍住了。煙葉的苦味兒,乾草的甜味兒,燒酒的辛辣味兒,摻合著一般很濃的汗酸味兒。她第一次聞到這種混合的味道,一下就熟習並感到非常親切了。格塔的手也許是無意地捂在蘇納美小巧的右乳上,她覺得既窘迫又愜意。她的頭靠在格塔敞開著衣襟的、多毛的胸膛上,她覺得似乎應該跟格塔說點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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