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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媽!我們不談這件事好不好!」我說:「你告訴我,秋明現在在什麼地方?」

  「你不答應和她結婚,還問她幹什麼?」母親又失望的歎一口氣:「孩子!你真是硬心腸的人,秋明對你那樣好,你——」

  「媽!」我急躁的說:「我並沒有忘記她,在長沙時我不是拼著命想去追她麼,誰知道我們這樣沒有緣份,叫我有什麼辦法?」

  「她信上也這樣說,」母親沉思了一下:「走過了千山萬水,可是怎樣也打聽不到你的消息。直到香港,她才算是死了這條心。」

  「那麼她現在還在香港麼?」

  「嗯!大概還在那裡吧。」母親點著頭:「在半年前,她姨母還去看她一次——」

  「她怎麼樣?」我緊張的站起來,忽然房門開了,秋明的姨母挽著妹妹的手走進來,我迫急的喊起來:「表姨母!你見過秋明麼?」她驚奇的向一母親看一眼。

  「你告訴她吧!我看沒有關係。」母親低聲的說。

  「對的,我看到她!」表姨母拂一拂頭髮,哀怨的向我看一眼:「她比從前瘦了許多,很少講話,更不願提起你的事。」

  「她沒有打聽我的消息麼?」

  「還是我先向她問起的,他只是苦笑一下,但沒表示一點意見。」

  「她在香港做什麼?」

  「起先跟外國人學音樂,後來外國人走了,她自己學作曲。香港淪陷後!她住在一位朋友家哩,教幾個孩子們彈鋼琴。」

  「現在呢!她還是當家庭教師麼?」

  「差不多有半年沒有來信了,」表姨母歎口氣:「大概還在那裡吧!不過我去過許多信,都沒有回信來。」

  「這樣說,她可能又離開了香港?」

  「不會的!」表姨母抹抹眼淚說:「她對我表示過,她希望在香港過一輩子,她喜歡那裡的海、山,和她相處的孩子們。」

  「你為什麼不帶她回來呢?」

  「唉!說破嘴了,她怎樣也不答應。她說香港是她的目的地,她不能離開那裡,更不願意回到我家裡來。」

  表姨母悲痛的流下眼淚來:「我當時想將家也搬到香港去,但是她也不肯,並且告訴我以後不要再給她寫信了,如果有機會看到你們,要我告訴你們;忘記她,她也忘記你們。就連我,她也表示很冷淡,不到半個月,她就催我回來。」

  「是的!」我在房間裡徘徊了一會:「我們太使她傷心了!」

  「你應該負這個責任,哥哥!」妹妹冷冷的對我說:「只有你才能讓她同心轉意,你快去我到她,對她說阿蘭死了,亞南也走了,她就會回心轉意的。」

  「我也這樣想!」表姨母哀懇的對我說:「我是個孤苦伶仃的人,只有秋明這孩子,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能將她帶回來,我會感激你一輩子。」

  「小時候你舅父舅母多麼疼愛你,」母親也嘆息的說:「孩子,死的活的,一大捧眼珠都看著你的。」

  「但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痛苦的說:「她一定恨透了我,我自己也感覺對不起她。」

  「不!」表姨母搖著頭:「我看她書架上還放著你的照片呢?放心去找她吧!孩子。」

  「好的!」我沉思了一會,點點頭:「我一定去找她,就是恨我,我也要見她一面。」

  「這才是好孩子!」母親和表姨母都擦乾眼淚微笑起來:「再休息幾天就動身吧?我們在家裡給你準備結婚。」

  「結婚!」我怔怔的走到視窗,看見銀河旁的牛郎織女,在群星中更為明亮了,我低下頭,只覺得心亂如麻,連母親說什麼也聽不清楚。

  【七十六】

  到香港去的行期決定了,全家人都在歡樂的氣氛中給我準備行裝。秋明的姨母更是滿面春風,笑顏常開;在我臨行的前夕,她將她存下的私蓄,送給我做路費。

  母親、妹妹、表姨母都給秋明寫一封長信,表姨母還給秋明的顧主寫一封信,請他們從中幫忙。信封上寫明瞭地址,還畫好街道和路線,要我一下船,就住在秋明寓所附近的酒店裡。

  第二天,他們都到火車站給我送行,谷先生也抽空趕來。她交給我兩張聘書,告訴我從下學期開始,聘請我和秋明在母校任教。並要我轉告秋明,如果經濟上有什麼困難,立即打電報給她,她可以給我們說支幾個月薪金,連同路費一起寄去。

  弟弟本來希望陪我同行,好在旅途上有個照應。我怕耽誤了他的學業;而且連年顛沛,我也習慣了旅途上的寂寞。只答應他送我到上海,替我買好船票,就趕回來侍奉雙親。

  母愛,友情,這些誠摯的關懷,太使我感動了。當我進到車廂裡,他們還站在月臺上殷勤的囑咐我。

  「孩子!路上要當心啊;海洋裡風浪大,不要亂跑。到香港後快點寫信回來,要秋明也寫一封信給我,」母親羅囉嗦嗦的說:「告訴秋明,不要稱我姑母,叫我媽媽——」

  「堅白!看我的面上,好好勸導秋明!」表姨母也向我說:「你總是男孩子,什麼事都要讓她三分,不論怎樣,也要將她帶回來。」

  「別忙在香港就結婚啊!」妹妹向我開起玩笑來「我們還要等著看看熱鬧呢!」

  「不是開玩笑,」谷先生正經的說:「下學期課程給你們排好了——」

  「好!你們去吧。」弟弟向她們揮揮手:「不到一個月,我們就可以到這裡來接他們的。」火車開行了,妹妹和谷先生向我揮著白巾,表姨母扶著母親走了,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只是苦笑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經過半天的行程,我和弟弟到達了上海,已經是月明星稀,萬家燈火了。

  春申江畔、黃浦江頭,紅燈綠酒,車水馬龍。比起大後方的草鞋、破車、堅苦卓絕的情景,顯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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