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星星·月亮·太陽 | 上頁 下頁 |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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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洗完畢,我們全體都在等待這個緊急的任務,但是好久還沒有消息。我趁著空閒,將夢中所遇的情景記下來,留著老來看看也滿有意思。真奇怪,白天我怎麼這樣理智,夢裡又那樣糊塗,到底那一種情景是真的呢?難道這就是變態心理學上兩重人格的表現麼? * * * 光天化日之下,人也會做夢麼?而且是這樣伯人的噩夢。昨天中午,在數十個擔架之中,我忽然發現一個熟悉的面龐。真想不到竟是堅白,我當時幾乎嚇得要昏過去了。沒有符號,沒有臂章。要不是從口袋裡找到一張學生證,我怎樣也不敢相信,他就是我童年時候的伴侶。天啊!他怎麼到這裡來呢?他是在什麼時參加軍隊的呢?真令人無法想像了。我很想和他講話,聲嘶力竭的說了半天,連一點回聲也沒有。可憐的堅白,簡直像一個血人似的,腹部上彈孔累累,頭髮裡泥水淋漓,要不是胸口還有點微弱的跳動,簡直是一具可怕的僵屍。 那些狠心的醫務人員,不負責任的態度,簡直是近乎殘酷的創子手。他們不但不立刻想辦法,反而招呼工人要將他裝到棺材裡。在這樣情勢下,我再也不能顧及平時的儀態,順手摸起一條木棍,照那些正要動手的混蛋,沒頭說腦的亂打一頓。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動手打人,慧英看到我失常的神色,問我是不是平時和她談起的那位徐先生,我點點頭,只氣得渾身發抖。 慧英到底比我能幹,她先叱止那些混蛋,然後拉我去找王醫生。王醫生倒很熱心,他說失血太多,傷勢危險;要我到血庫去看一看。天啊!血庫的血漿,已經是少得可憐,而等著輸血的傷患又是那麼多,我不能盡為自己的愛人打算啊!在矛盾的心情中,我只好請求用我自己的血來教活他,可是王醫生說我身體本來就有點貧血,他不願讓我輸血救人;禁不住我苦苦的哀束,驗過血型,他才答應抽出了三百CC。輸過血,我感到一陣頭暈,還想跟到手術室去;慧英逼我回房休息,一切都由她照顧。我請她轉告王醫生,等他醒來時不要將我的姓名告訴他,免得他又受刺激;等他好一點時,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慧英點著頭走了,接著院長也來看我,送來了不少補品,並且告訴我,堅白已經蘇醒了,現在正動手術取出腹內的子彈,一切情況都很良好。 主啊!仁慈的主,求你救回他的生命吧!不然,讓我代替他去吧!主啊—— * * * 謝天謝地,他算是又回到這世界上了,不!又回到我的身邊。慧英告訴我,手術的經過很好。院長因為我的關係多已經將他送到特別病房去,問我要不要去看一看。奇怪,現在我反而怕跟他見面了。慧英對我笑一笑?作個鬼臉跑走了。夜裡,慧英帶著我到他的病房裡,正好他已經睡熟了,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格外顯得怕人。我看見他眼角上還流動著淚珠;這可憐的孩子喲!要是他母親看到了,不知怎樣的傷心呢! 慧英怕我難過,急忙拉我回房,我懇求慧英好好看護他,明天我再來跟他唔談。 今晚的月光很美,銀河邊的雙星更顯得明亮,這幾年來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興奮。 * * * 早晨六點鐘起身,辦完了份內的事情,我向院長太太借點化裝品來,好好的打扮一下。慧英在旁取笑我:「換一條紅裙,就像新嫁娘了」,哼!這小鬼頭!她自己才成天轉這個念頭呢! 本來預備去看他的,王醫生突然來找我,我以為他也來跟我開玩笑;但是他卻一本正經的告訴我;經過他仔細的診斷,發現徐的腦神經很有問題,好像受到很大的刺激。目前需要清靜的休養,最好不要使他再激動感情。 我答應王醫生的要求,回到房裡和慧英商量;要她和我對調工作,夜裡我去看護他。慧英和我談起這幾天的情形,她說堅白老是纏著問她,那位給他輸血的人是誰?亂猜亂疑,怪有趣的。 她笑了,我也在笑,我覺得眼淚也跟著流下來。 * * * 這幾天具有意思,我和他過著捉迷藏的生活。在夜裡,我靜靜的坐在他的身旁。有時,我也大膽的依偎著他,撫摩他的臉,他的頭髮;他的胸口。我得到生平未有的安慰與快樂。偶爾,聽到他在夢中呼喚秋明和我的名字,又禁不住傷心起來。 想到秋明,著實使我矛盾不安。這可憐的女孩子,現在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也許她早已和人家結婚了吧!仁慈的主!也給她找一個幸福的歸宿吧! * * * 早晨起來,到花園裡搞一束鮮花,準備放在他的病房裡。王醫生告訴我,這幾天要我當心,他的傷口發炎,傷勢可能轉劇。我立刻害怕起來;因為許多重傷,最擔心的是,這一個危險的關頭。吃過早飯,慧英派人來告訴我,他果然發起高熟,昏迷不醒,要我去照顧他。一進病房,我簡直嚇了一跳,他的臉又熱又紅,將體溫計放在他的嘴裡,一百零八度,天!這真是危險極了。 下午,王醫生要我喂他點米汁,我將橡皮管放在他嘴裡,他連晚吮吸不如道。我用銀匙一下一下喂他,也有一多半流在外面。真急死人,最後我想出一個辦法,只好用我的嘴喂他,幸虧沒有人看到,不然,才羞死人哪! * * * 好幾天沒寫日記了,寫著他的病,真可以說是心力交瘁,拿起筆來也無法寫下去。人類的情感,真是奇怪東西;愛情的本身,更潛在著無比的力量。平時,我稍微勞累一點,就感覺精神不足,這幾天幾夜,連合眼都沒有,反而不覺得怎樣疲倦。夜半無人時,親一親他的額頭,我覺得比得到什麼榮譽勳章還可貴呢! 慧英時常勸我,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管它呢,我得到這麼大的精神力量,什麼疾病也可以抵抗的。 今天徐的熱度減低了不少,但神智依然是糊裡糊塗,連我也不認識;拉著我姐姐妹妹亂哭亂嚷,滿口叫什麼葉南葉南的,葉南是誰?我彷佛也熟悉這個名字,可是怎樣也想不起來。 * * * 這一幕喜劇,終於被他拆穿了。在當時,我真不知道怎樣對他說才好。一別數年,他還是那樣天真、癡心、傻勁,我本想冷靜點,可是—— 我們的情感,好像一枝剛熄的蠟燭,擦一根洋火就立刻點亮了。天啊?多少年陰暗隱晦的心房,到今天才算真正的得到了一點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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