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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金阿姐望過去,說:「怎不認得,這是開台基的白大塊頭。」

  阿寶說:「此人可惡得很,她姘著個有名畫師老黑,我新主子葉公館的少爺,很嗜畫畫她曉得了,便拿老黑的畫,上門求售,說因為老黑近來不給她開消,所以拿他的畫出來賣錢。我家少爺以為他是老黑的姘婦,她手裡出來的東西,諒不致誤,故而一併拿重價收下。豈知後來給識家一看,沒一張真的,你道可惡不可惡呢!」

  金阿姐笑道:「這是你們少爺太粗心之過了,本來這種人,哪能相信。」

  前座葉少奶聽他們談論,回頭問:「你們可是講那白大塊頭的事麼?」

  阿寶笑說:「是的。」

  葉少奶道:「她還有開台基拉馬,也賺了不少錢。不過湯裡來水裡去,她自己愛姘小滑頭拆白黨,倒貼也貼卻不少。還有個兒子,專在外間做流氓,惹禍,也拿娘的錢晦氣,所以並沒多少積蓄。本來這種欺心害理的造孽錢,怎能聚得起來。若果因以致富,皇天真沒眼珠了。」

  金阿姐聽說,打了一個冷戰,沒敢接她的口。看臺上君如玉已出臺演戲,彼此都聚精會神望著他,也沒工夫再講閒話了。金阿姐留心看如玉的戲將完場,即忙辭了葉少奶,下去候他。先看見如玉的包車夫榮生,正靠在太平門旁邊看戲,忙教他:「快快拉車子點燈,你們小老闆要出來了。」

  榮生忙過去拉包車。金阿姐便候在後臺門口。後臺一班人,都已見慣金阿姐,曉得她今天候在這裡,又不知替那一個拉馬來了。如玉卸裝出來,金阿姐對他點了點頭。如玉會意,金阿姐上包車,如玉也上包車。跟著她往三太太借的小房子所在而來。到得門口,一同下車。金阿姐引他升堂入室,直進房間。如玉看她這裡佈置,比二少奶那邊更為考究,暗贊做官人家的出手,果然與眾不同。即此一間小房子,也不啻大公館的模範呢。今天三太太豔裝濃抹,打扮得同新娘子相仿。見他們進門,慌忙上前相迎,一笑嫣然。他兩人在外間相會慣了,此刻也用不著客氣,素手相攜,聯肩共話,更比往時在大菜館中情形不同。

  金阿姐仍襲當日二少奶那邊的老套,托故先走。出門時候,連如玉的包車夫榮生,都給回頭脫了。同時楊三也得消息,知道君如玉已入他的機關屋內,急忙準備出發。但那屋中的君如玉、三太太二人,此刻正情話綿綿,其樂無比。然而樂卻樂在面上,兩人的肚子內,各有一樁說不出的心事。三太太心知丈夫馬上就要來串把戲了,暗替如玉捏著一把汗。如玉卻因二少奶今兒約著他吃半夜餐,此時諒必已在小房子中等他,自己被三太太纏住,一時不得脫身,心中頗為著急。不過三太太歡喜他,卻是真心。趁此時丈夫沒來,所謂得過且過,權求一時的快樂,卻也未為不美。如玉想爽興此時令她稱心如意了,少停自己也可以脫離這裡,早去陪伴二少奶。所以兩人雖各有各的心事,表面上又都十分快樂。

  真的是樂極生悲,房門開處,楊三突如其來,三太太雖屬同謀,但當著丈夫的面前,擁著別個男子,天良上未免有些抱歉,所以霎時間桃花面上,泛來朵朵紅雲,羞愧萬狀,難以描模如玉更驚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他自從偷婆娘以來,從未受過這般驚嚇。皆因愛他的人,大都費了心機,耗了重金,始能得他枉顧,豈肯不預備一個萬全之地,安置這位寶貝。所以數載以來,除卻吳奶奶家中一次,被吳四闖破機關之外,此番乃是第二次失風,但驚恐卻比第一次吃得更為利害。因他原本認得楊三,知他有財有勢,不是好惹的。現在同著他太太坐在一起,猥褻之狀,何堪目睹,料楊三定不甘休,不做高彩雲,恐不免為李春來之續,心中怎不驚怖。但楊三並不以自己女的在別人懷中為意,先回身鎖上房門,藏好鑰匙,始走到床邊,對他們獰笑說:「你兩個人倒樂意得很,不怕難為情嗎?」

  又對君如玉說:「你唱戲唱到別人家的戲臺上來了,我們這裡,沒聘過你這位名角,你私自登臺,膽量倒也不小,現在有何話說?」

  如玉那敢開口。楊三哈哈大笑說:「好孩子,你上了台很有女兒家氣派,不料下臺猶帶幾分雌氣,實在可愛。我意欲送官辦你,卻又很捨不得你的嫩皮膚兒受苦。若不辦你,我的面子也太擱不下了。為今之計,只有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你若答應的話,我也許你同我太太相敘,彼此利益均沾,兩不吃虧。倘若你不肯答應,我今兒就不能放你過去。門口外面現有著巡捕,我只消著個人喚他進來,帶你進去,不教你吃十年八年外國官司,你也不曉得我的手段。你能答應的馬上答應,若不答應,也馬上回頭我一句,限你五分鐘為度。過了時候,我也不能恭候了。」

  如玉被他捉住了脖子要脅,不答應勢有不能,答應了又不免精神上受苦。當此無可奈何之時,惟有忍辱從命,預備暫時哄過了一朝,只消脫卻樊籠,日後永不再鑽他們的圈套,諒他們也不能奈何於我。楊三夫婦,果然沒料到這一著,聽他肯了,都不勝其喜。這夜還秘密訂了條約,始放如玉出來。如玉經此一番劇創之後,始知相與女人不是容易之事。要結識大人家奶奶太太,更極危險,此刻索興連二少奶那裡,也不願意去了。回轉家中,痛定思痛,好生後悔。一連數日,沒上金阿姐家去。其時恰值他有個舊識,北京某銀行總理姓鄧的如夫人,到上海來尋他。他一想還是鄧家的不遠千里而來,大有情義,自己同她相識多年,她年年必須趕到上海來尋我兩三次,每每相處一二月,從未受一點意外風波,可見其人的命運甚佳,我也極該趨吉避凶,以免再蹈危機。自此之後,如玉夜夜有鄧家的相伴,索興金阿姐那裡,絕跡不往。金阿姐好不恐慌,便是三太太、二少奶等,也因無端失卻一個心愛之人,不免念念不忘。金阿姐恨毒如玉不過,便獻議說:「某人朝三暮四,原非有情之人,相貌也不過如此,架子倒非常之大,像殺除了他,世界上沒第二個美男子了。我看北京新到的花旦翡翠花,相貌並不輸於君如玉,身段也極可愛,若能請他到此玩玩,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眾人都說:「果然有趣,只是聽說他有個哥哥,管束頗緊,只恐輕易不肯放他出來罷了。」

  金阿姐說:「那只消慢慢設法,諒來天下沒有辦不到的事呢。」

  金阿姐放這一句風,就是恐眾家女將軍,沒了目的物,下令解散,於她的防務有礙之故。但她既已誇了這張口,免不得要顯點兒手段出來,以免言過其實,為人所笑。她便重托一班專慣牽枝接葉的案目,教他們務必請翡翠花來家一次,讓眾人見見,以顯自己的能為,更欲乘機為二少奶介紹,填補如玉之缺。因二少奶出手極闊,令他第一次進港時,就得一票大大的好處,吃著甜頭,日後方肯聽自己的指揮,這是她獨一無二的秘訣,百發百中,萬無一失。偏偏這一回陣上失風,頗出金阿姐意料之外。你道為何?皆因那天二少奶生日,一班姊妹們,都往慶壽。金阿姐自然也起勁非凡,她們這班人本是有名的夜戶,白天睡覺,上了火方肯出世,所以她這裡夜間也異常熱鬧,叉麻雀打撲克,灘簧說書戲法大鼓,色色俱全。還有一班吸煙的,卻在榻床上吞雲吐霧,燈火通明。準備熱鬧一夜。恰值這時候,案目帶了翡翠花到金阿姐家中尋他們,有裁縫司務奔來報信。金阿姐看了這裡的情形,知道二少奶等這班人,萬萬抽身不出。便是自己也何嘗走得開呢,沒奈何只得教裁縫司務回去,對他們說:「今兒委實不得工夫,對不住請他明夜來罷。」

  但這翡翠花也算是一個紅客,怎禁得他們撒這個冷台。況他哥哥管束得極嚴,今兒他還是掉槍花出來的,到他家裡,又空等了一點鐘光景,得回音教他明日再來豈不心中著惱,當時將那案目罵了一頓,說日後就拿金子放在我面前,我也不願意來了。案目受了氣,無話可說。但次日金阿姐卻邀了三太太、二少奶,還有一班女戲迷家,同來賞鑒這朵翡翠花。豈知等到天亮,還未見花的形跡,方知他失約不來,彼此好不掃興。金阿姐當天便找那案目說話,案目即將翡翠花那裡受來的氣,一一還之金阿姐,金阿姐也受了個大大沒趣,曉得翠花生氣,案目受罵,這條路不能再走,惟向翠花朋友方面疏通,或能請得花神駕到,亦未可知。金阿姐此時又想起了一個人,想那唱老生的黃佑成,與翡翠花十分相好。佑成我也認得,聽說從前與二少奶也有交情,何不請他來家,托其設法。自己打定主意,與二少奶等商量,亦表同情。這回無須案目間接,金阿姐自己當面對佑成說:「有幾個女朋友,要請他吃酒。」

  佑成不明就理,以為又有什麼人愛上他了,托阿金介紹,故此歡然答應,晚間准到。金阿姐得此回報,即忙喚了一桌酒菜,送到家中,以便款待佑成。一面招呼二少奶等一班人,同往作陪。佑成踏進門,看見二少奶,不覺呆了一呆。他兩人本有交情,已在金阿姐口中提出。但交情之中,還有一段秘密隱情,卻非金阿姐所能知。原來二少奶同佑成相識的時候,還在天津,屈指年數已不少了。當時兩人水乳交融,十二分情投意合。佑成偶然提起,有個唱花旦的某某,相貌頗美,下了台同女子不相上下。二少奶聽了,便要求佑成帶她同來見見。佑成心腸很直,聞言即引那人同到二少奶秘密敘會之處。不意二少奶一見那人,就心愛萬分,暗地眉目傳情,不幾時兩下竟背著佑成,有了來往。二少奶得新忘舊,自此逐步同佑成疏遠,後來竟不睬他。佑成探知其故,銜恨次骨,常在外間痛駡二少奶無良。今番金阿姐請他,他若曉得有二少奶在內,自然不肯來的,故見面之下,不覺呆呆一怔。自念既已來了,也不必再縮出去,看她有何話說。二少奶卻笑壓承顴,問他一向可好?佑成雖心鄙其人,也不能不勉強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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