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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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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天理迴圈請君入甕 人心叵測縱虎歸山 自此之後,潤生便不十分肯聽紅玨的話了。遇著買長買短,要錢用的時候,紅玨也教潤生拿出來,她還說:「女子嫁了男人,原是靠他吃飯過日子的,若仍要自己開銷,要男人做什麼呢?」 潤生本曉得紅玨手中略有積蓄,以為弄著了她,一生吃著不盡,豈知遇著她牢守關閉主義,件件開銷要自己花錢,而且管束得非常嚴緊,出入須有一定時候,誤了鐘點,便不免盤問根底,牽枝接葉,比著娘教訓兒子還利害幾分,因此更有十二分的不願意。同居未及一月,氣倒淘了好幾場咧。那日潤生又要出去,紅玨看他揩臉,梳頭發,照著鏡子,分清了頭路,又把生髮水灑上許多,換了雙新洋襪,新鞋子,穿袍著褂,把一頂新買的灰色白邊呢帽,拿在手中。紅玨看他打扮,也不做聲,等他色色定當,將要出門,始問道:「你到哪裡去?」 潤生說:「有朋友約著吃茶。」 紅玨問朋友為何約你吃茶?潤生說:「因他欠我五塊錢,約的今天在茶館中還我。」 紅玨說:「原來你是要錢去的,不是借錢去的。既為要錢而去,緣何這般的打扮,鞋襪都換新的,若為借錢,或者要打扮體面些,好哄哄別人呢。」 潤生不睬他,正待走時,又被紅玨喚住了,問他多少時候可以回來?潤生答道:「大約兩個鐘頭。」 紅玨指著鐘說:「現在剛八點鐘,兩個鐘頭,便是十點鐘,算你路上來去一刻鐘,你在十點一刻回家,是不是?你把身邊的表和鐘上對一對準,免得少停看錯了。」 潤生笑答道:「決不看錯的。」 說著跑了出去,究竟是否赴那朋友之約,我且休管,只說他回來時候,已十一點鐘有餘。紅玨見了他,不問別話,先問他:「鐘上什麼時候了,我看不仔細,你告訴我。潤生知道就有問題發生,先說:「我同幾個朋友閒談閒談,不知不覺已這般時候咧。」 紅玨說:「我問你幾點鐘?沒問你同朋友閒談的話,你別纏錯了。」 潤生始說:「鐘上十一點零五分。」 紅玨又問:「你出去什麼時候呢?我倒忘懷了。」 潤生不言。紅玨說:「你為甚沒回答呢?難道你也忘懷了不成?」 潤生無奈,只得答道:「八點鐘。」 紅玨道:「啊喲,你說兩個鐘頭回來,現在不是三點鐘有餘了麼!請你拿表出來看看,還是你的表慢,或者我的鐘快了。」 潤生紅著臉說:「我對你說過了,因同朋友閒談,忘了時候。」 紅玨道:「奇怪了,你出去時候,說為要錢,回來便變作閒談,究竟是閒談或是要錢,請你想想清楚,別前言不答後語呢。」 潤生不語。紅玨陡把粉臉一沉說:「你原來還要掉我的槍花。我從姓袁的那裡出來,也因他常在外間不回家內,所以跟了你,預備兩個人天天在一起作伴的。誰知你現在專門掉我槍花,時常溜在外面,我跟你所靠什麼?銀錢既沒姓袁的那裡使用適意,場面又沒他那裡闊綽,我降格從你,若仍和當初一般的在家獨守,倒不如不出來了。」 潤生聽她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及姓袁的,不覺老羞成怒,順手把臺上兩隻茶杯,甩在地下,厲聲道:「你既知道我不及姓袁的,為什麼要出來跟我呢?若說我多了一個女人,未必就和吃了官司一般,腳都不能向外搬了,朋友也不能相聚了。誰家婦女拿男人這般管束的?真正豈有此理。」 說罷一發很,又將鐘旁擺設的一對洋磁人兒也摔碎了。紅玨見他挺撞,不免怒氣填胸,就此嚎啕大哭。潤生卻一味的招擲物件,把娘姨嚇得魂靈出竅,勸又勸他們不住,只得分頭去請紅玨的姊妹們前來勸解。無雙這一天,恰因懶於起身,便連底凍在床上,得知紅玨家中淘氣消息,曉得他男女兩個,性情都是暴躁的,深恐鬧出大事,只得起來。又因沒梳過頭,髮髻困扁了,便拿一條線毯兜著出來,坐黃包車前去解勸,心中以為半夜三更,決沒別人看見的,豈知剛被俊人在途相遇,追蹤而往,險些兒鬧出一場大大的笑話。現在無雙將一情一節,告訴俊人知道。俊人嘆息道:「上海很有班女人,適意日子不肯過,卻偏要嬲著出來,及至知道光景不如從前,可已悔之無及了。即如紅玨後來結局雖不可知,然而眼前豈不枉惹許多煩惱麼。」 無雙默然。俊人今夜本預備往卡德路姨太太那裡去的,現在既來之,不得不姑安之,便在無雙這裡住過一宵。次日早起,急忙趕到卡德路公館中,姨太太已哭了一夜。因她身子有病,要求俊人多陪她幾時,俊人答應她夜夜陪的,昨兒一夜未去,不免累她望穿了盈盈秋水,想想自己有病在身,他還忍心丟我不問,冤苦之極,不覺痛哭。俊人又不能不竭力安慰,這一天大好工夫,也就消磨在鏡臺妝閣之間。伯宣所托他設法,為姨奶奶開脫虐婢的罪名這件事,竟忘一個乾乾淨淨。傍晚時候,俊人正在樓上伺候姨太太服藥,忽然娘姨上來報說:「有客人求見老爺。」 俊人不知是誰,匆匆奔到樓下,一見面才知就是伯宣。俊人見了他,也想起昨兒他所托的話來,暗暗說聲慚愧,卻見伯宣滿頭流汗,面色張惶,說話也有些氣喘,對著俊人說:「俊俊俊翁,今天這件事,究竟怎麼樣辦?現在他們判小妾押女所三月,這這這便如何是好?」 俊人聽說,也陡的吃驚不小。暗想這案怎樣辦得如此之重,實是我誤他的事,沒請個律師辯護的緣故。此時不能承認自己疏忽,只可假作癡呆,說那律師怎樣辦呢?伯宣驚道:「我沒聽得有律師……」 俊人假意失驚道:「阿喲,那一定是律師弄錯堂期了。昨夜我從清和坊出來,當時便替你去找尋律師,恰值他應酬未回,我便留一張字條,在他家內,開明案由,教他今天早起到堂的,難道他昨夜沒回家不成?這可糟了,現在怎樣呢?」 伯宣噓氣說:「還有怎話,早已判決的了。本來小妾不肯上堂的,我因昨兒聽了你老兄的金口玉言,所以教她放大了膽前去,偏偏我自己銀行中事忙,不能陪她,只命一個娘姨相伴上堂。我以為有你老兄在內照顧,便可諸事無礙的,豈知適間娘姨回來報信,說奶奶押起來了。又說堂上連口供都沒問著她,只憑巡捕房律師的聲訴,就判押女所三月,這分明被告一面沒有律師,我以為你老兄和我知己之交,決不致作弄女流,但這件事究不知怎樣辦的,我實在不明白得很。」 說罷,眉尖緊皺,雙手亂搓,切齒搖頭,大有不信任俊人意思,只是赧於出口罷了。俊人也十分內愧,忙道:「伯翁你休著急,這件事務須調查一個明白,究竟屬於律師辯護失敗,或是他誤期未到,然後再定方針。」 伯宣頓足道:「還有什麼方針!告訴你,堂上沒有我們的律師,教誰替她辯護呢?」 俊人說:「不妨事,雖然判決了,還可要求複審的。」 伯宣喜道:「可以要求複審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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