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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第九十二回 上公堂奶奶求救 抄小路太太遭疑

  巡捕抓住王媽,問她闖上來做什麼?王媽帶哭說道:「這丫頭是我們主人公館內逃走出來的,奶奶著我尋她,倘然尋她不著,便要歇我們的生意,我們沒法,才出來尋的。适才看見了她,我打算帶她回家去見奶奶,不意觸犯了巡捕老爺的大駕,謝謝你,饒了我罷,下遭我決決不敢再冒凶你了。」

  巡捕問她:「你們主子公館在那裡?」

  王媽指點了門口。他道:「很好,你們逃走了丫頭,何必尋找,我們看見,自然要來還你的,現在你且領我們進去,見見你家奶奶,我們還得將這丫頭當面交給她呢。」

  王媽信以為真,引他們進了門,巡捕方肯鬆手,問她奶奶在哪裡?王媽說在樓上。巡捕便命她快去請她下來,王媽不敢不依。他兩個也不進客堂內坐,卻帶著金寶,在天井中立等。那時奶奶已得報,金寶被巡捕捉了。王媽過去拖她,也被巡捕打了兩個嘴巴,一併抓去,不覺吃了一驚。後來又聽巡捕進了大門,不由她心中發跳,正待著人去問何事,王媽也上來了,奶奶問她怎樣被巡捕捉去的?王媽一一說了。並說巡捕告訴她,他們本來要送金寶回家的,現已到我們樓下,要請奶奶下去,當面交給你。奶奶一想,自己什麼人都見過了,巡捕卻從未會過,見面怎樣稱呼,不覺面有難色道:「既然他們送這丫頭來了,留下就是。要酒錢你拿兩塊錢去給他們便了,何必要我親自下去見他。」

  王媽道:「他們很客氣的,奶奶就親自見一見何妨。」

  奶奶一聽,便曉得王媽講的鬼話,适才還說巡捕打她兩下耳刮子,此刻怎又變作客氣了呢?王媽慫恿奶奶親去見巡捕,不為別故,乃是預備自己卸責之意,現在奶奶偏要叫她回頭巡捕,留下丫頭,又給他們兩塊錢酒資,王媽無奈,只得帶著洋錢下來,對巡捕如此這般說了。巡捕道:「酒錢我們是不要的,要留丫頭,非見你們主子不可。主人若不出見,我們惟有仍帶這丫頭回去。」

  王媽大窘,在天井中高聲喚奶奶:「巡捕先生一定要見了你,方肯留下丫頭呢。」

  奶奶無奈,只得在樓視窗,伸出頭來,問他們究竟什麼回事?巡捕抬頭看見了她,指指金寶說:「這使女是不是你們這裡逃走出去的?」

  奶奶答道:「正是。」

  巡捕道:「她在我們寫字間控告,被主人淩虐,頭兒著我們伴她往醫生那裡驗傷,如果有傷的,明天早上解公堂,你們有人自己去一個,免得出傳單來傳時周折。」

  奶奶一聽,吃驚不小,忙道:「且慢且慢!你們容堂內請坐罷。」

  又喚王媽上來。巡捕回言:「我們有公事在身,不能耽擱了。明天一早,你們預備上公堂罷。」

  說完這句話,仍帶著金寶出門而去。奶奶要留他,也留他不住,一時慌得沒了主見,反問一班娘姨:「你們可有什麼法想?」

  娘姨們都面面相覷,不知怎樣回答。」

  奶奶好不著急,想想沒別的法子,惟有請老爺回來商量。幸得老爺今天出門的時候,曾告訴她,在清和坊王寶玉那裡碰和,她便打發王媽,帶了車錢,火速去請老爺回來,說家內出了天大的事情,要他馬上回家,不可遲延。王媽領命出來,坐車趕到清和坊,問明白王寶玉的房間,找將進去。外面相幫的,若見男客進門,例應叫喚,不過王媽是女人,所以他們不以為意,由她揭門簾直入房中。豈知房內並沒人碰和,只見他老爺坐在煙榻上,懷中擁著個妓女,正唧唧噥噥在那裡情話,王媽進去,他們還當是房間中的娘姨人等,故連頭也不回。

  王媽站在旁邊,倒不好意思呼喚老爺。此時房間內若有娘姨大姐在旁,見王媽面生的,問他什麼人,倒也可使他老爺聽得聲音,回頭見了他,自然可以回話。可巧房中一班人,因他兩個話得投機,都各自知趣,躲到小房間接龍去了。所以讓王媽獨自一人,在他們旁邊站有半點鐘工夫,只見他兩個或說或笑,老不回頭。王媽忍無可忍,想家中奶奶霹靂火箭似的,老爺又迷湯慣得酥了,再不給他點兒信,只恐到明天這時候,他們還講不完呢。於是重重咳嗽了一聲。老爺一回頭見了她,不覺吃了一驚,一時臉都漲紅了,心也突突跳個不止,原來這王寶玉乃是他自己的相好,一向瞞著奶奶,今天推頭朋友請碰和,其實卻是自己請客,趁早前來搗一會子鬼,以免客人到來,應酬沒工夫之故。現在見王媽突如其來,只道奶奶差來捉破他鬼話的,心中焉得不驚,慌忙放下寶玉。問王媽:「你來什麼事?」

  王媽說:「奶奶請你回去,家中有事。」

  老爺問什麼事?王媽不便明言,只說奶奶著我來的,我也不知甚事。老爺聽了,以為一定是自己的鬼話穿繃了,心中好不擔憂,欲跟了娘姨走時,又因今天是自己主人,客人來時,教誰招呼?若不回去,奶奶怎肯干休?一時倒有左右為難之勢。想想這裡不如叫寶玉暫為代表,奶奶那裡是了不得的,因與寶玉附耳說了兩句話,寶玉對他抿嘴一笑。老爺穿上馬褂,和娘姨一同出來。他還道奶奶守在外面,一出門方知只王媽一個人來的。問她來有多少時候了?王媽說:「有半點鐘工夫了。」

  老爺一想,半點鐘工夫,自己和寶玉許多醜態,怕不都被她瞧在眼內麼?心中一陣子害臊,不由臉上火熱。他恐王媽將眼見的情形,回去告訴奶奶,忙在身邊摸出兩塊大洋給王媽,叫她回家不可多說。王媽會意,落得賺這一個外快,也算補報她适才枉吃兩個嘴巴的損失。弄堂口有他自備的轎子馬車,老爺坐上去,王媽便吊在後面,兩人隔著一層玻璃,老爺想要問她,奶奶究為甚事,著她出來找尋,其奈難以交談,只得罷了。然而心中卻十拿九穩,以為一定是為他說鬼話穿繃的緣故,所以十分提心吊膽。你道這老爺因何如此怕他奶奶?

  原來他就是官銀行監督趙伯宣,那奶奶便是從前魏文錦的如夫人,因與伯宣私識,被媚月閣揭破隱情,下堂出來,跟伯宣的。雖然也是個姨太太,但伯宣因他很適意的日子,為著自己出來的,故將他大婦般相待,不敢絲毫得罪她。此刻自覺內愧,一路懷著鬼胎。幸虧馬車走的很快,不多時已到公館門首,王媽先下來,等小馬夫開了車門,伯宣下車,她方從頭告訴,為的小丫頭逃走這件事。伯宣不覺倒抽了一口涼氣,說:「你怎不早講,這是什麼大事!」

  王媽道:「她在巡捕房中控告我們奶奶將他虐待,現在已送醫院驗傷,巡捕房來人關照,明天解公堂,教我們自去投案呢!伯宣也覺吃驚,說:「這丫頭好大的膽,只怕有什麼人在其中播弄呢。」

  說時上了扶梯,奶奶已等得心焦不堪,說:「你們為何挨了這些時候方來?」

  王媽得了兩塊錢的賄,不便說老爺同妓女淘情,只可推說自己認不得字,摸錯地方,所以遲了。奶奶罵她飯袋,自己又對伯宣道其所以,問他可有法想?伯宣搖頭道:「外國人的事情,很不好辦。我原教你打丫頭不可過分的,你不聽我話,現在果然鬧出禍事來了。」

  奶奶頓足道:「你還想抱怨我,這豈是怨張怪李的時候,你快替我想想,可有什麼法子呢?」

  伯宣道:「這件事惟有托倪俊人設法,他今天也在王寶玉那裡。若要尋他說話,我惟有再出去一趟了。」

  這倒不是鬼話,果然今天他也請著俊人。往時奶奶遇伯宣回家之後,便不許他出來,今天可要催他走了。幸虧馬車還未回卻,伯宣也急欲到王寶玉處招待客人,因此匆匆出了公館,仍坐馬車,回到清和坊王寶玉處。俊人早已在彼,還有施勵仁也先到了,正同一個做手娘姨名喚老阿寶的長談。俊人見了他,笑道:「阿喲,內務部緊急命令,傳你進京,你又怎能夠脫身出來的呢?」

  伯宣笑了一笑道:「我正在話同你商量。」

  因即拉他坐到僻處,細將自己奶奶惹的這場禍,一一對他說了,問他有無法想。俊人想了一想道:「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就使到公堂上,也不過罰幾十塊錢,便可了事的,何必別找腳路。況巡捕房外國人的事,不十分好幹,依我之見,由他解公堂之後,再想法罷。」

  伯宣道:「依我的意思,最好不解堂呢。」

  俊人道:「那是沒法想的,或者如此這般,解堂之後,也許可以從輕發落。」

  伯宣點頭稱是。其時又來了客人,乃是魏文錦、詹樞世等幾個。伯宣見了文錦,不便再和俊人談這些話,彼此絕口不題。文錦問他們:「琢渠今夜可曾來過?」

  伯宣道:「尚未。」

  文錦道:「也許他今夜不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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