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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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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海笑道:「我怎好輕易給他們款子,是你原經手,本來應該你接頭的,我現在還是越俎代你的勞,你不出場,我也不能出票子的。請問你從前同哪一位接頭的?」 文錦指指鳴乾說:「就是這個杜老朋友,從前是你的夥計呢。」 又對鳴乾扁扁嘴說:「多謝你,作成得我好買賣。」 鳴乾欠伸連稱不敢。如海低聲對文錦說:「老魏,休得如此,有事放在心上,不可流露在說話間,被客人聽了,傳出去豈不難聽。」 文錦聞言,即向沙發上一靠,索興不開口了。如海反問他:「協理,你看現在這銀子,可以付給他們不可以呢?」 文錦道:「你說可付,就付給他們便了。」 如海答道遵命。又向鳴乾等一班人道:「你們的保險單可曾帶來沒有?」 鳴乾答道:「帶來了。」 即在套褲管中,摸出一個手巾包,打開取出七張保險單,雙手呈上。如海接了,一一過目,然後交文錦看看差不差。文錦那有心思細看,只一陣亂翻,還與如海說:「保險單怎能錯呢!」 如海見默士在旁邊,問他銀子端整了沒有?默士答道:「尚未。有幾筆銀行款子,不及劃出,必須明天這時候,方能匯齊。」 如海聽了,對鳴乾說:「現在我們銀子尚未劃出,必須明天這時候方能付給你們。這幾張保險單必須留在這裡,以便銷號,我們另給你一張收條,有我同協理簽名蓋印在上,明兒你只須憑此收條,到帳房取銀票,不必再到此間,但不知你們可放心得下?或者仍將保險單帶回去,明日再帶來?不過可要多耽擱些工夫了。」 鳴乾笑道:「總理話說哪裡,我等已請貴公司保險,豈有不信任貴公司之理。保險單盡可放在這裡,有著收條也是一樣的。」 說罷又對燕貴等一班人說:「各位以為如何?」 眾人聽他答應,也都說了句很好。如海即在抽屜中,取出一張信箋,草草寫今收到鄔燕記某號保險單三張,計銀十八萬兩。又賈土記二張,銀十二萬兩。又黃禾記二張,銀十二萬兩。以上保單七張,共銀四十二萬兩,該貨已於某日某時完全被焚,由協理魏君及職員杜默士親出事地點,查驗無誤,今由本公司照章賠償,取銷保單,憑條向本帳房扣清應貼傭金及告白費外,照付即期莊票可也云云。下注富國公司協理魏文錦,自己總理的名字,反填在後面。用過印,遞給文錦。文錦見他已用印,自己也只好蓋了顆圖章。如海命鳴乾收藏好了,經此一番手續,保險公司中飯已開出多時。一個茶房在總理室外面探頭探腦,張望了好幾回,見他們有著事,不敢開口叫他吃飯。鳴乾見機,站起身說要告辭。燕貴同兩位客人也都立了起來。如海道聲恕送,鳴乾引他們出了總理室,默士隨同出來,私下叮囑鳴乾說:「我們寫字間中,有個姓王的,你也得潤他幾分油水,不然被他攛掇出旁的枝節來,恐有不妥。」 鳴乾說:「理會得。從前我第一個同他接頭,就你不說,我也要謝他的,請你對他預先講一句便了。」 默士點頭,自去用飯。鳴乾出了保險公司,對燕貴等三人說:「你們都未用飯,想必肚子餓了。還有幾位被難的同事,還在火場旁邊,連早點心都沒吃,實在可憐得很。現在你們各位行李都已燒了,我的保險銀子也未領到,一時不能賠你們的損失,今夜只可對不起你們,權住一天棧房,就在土棧東首,有一家客棧,什麼名字我已忘了。還有被難眾同事,有家的不妨回家,無家的請你們招呼了住在一起,以便呼應。明天早起,我自己到棧房中找尋你們。這裡有二十塊洋錢在此,請鄔老闆帶去做房飯費用。我現在還有別事,恕不能奉陪用飯,再會了!」 說罷,將幾張鈔票交給燕貴,自己坐上黃包車,離了眾人,徑拖進城內。走過自家店門首,也不下車,怕被戴氏看見,又要討氣,心中懷著重事,竟連肚子也不覺得饑餓,一點兒不想吃飯,黃包車直拖到阿榮住的一條弄口停住,鳴乾步行入內,見阿榮家大門開著,走進去直抵客堂,靜悄悄不見一人。鳴乾咳嗽一聲,驚動阿榮的老母,出來見了鳴乾,仿佛認得,又仿佛不認得,因此不住對他觀看說:「貴客找誰?」 鳴乾道:「我來尋你兒子阿榮。」 老太聽說要尋阿榮,急得兩手亂搖說:「沒有沒有,他不住在家中的。」 鳴乾道:「我日前同他約的,怎說不在家中?」 老太聽是約會,忙問貴客尊姓?鳴乾說姓杜。老太道:「可是藥房中的杜老闆嗎?」 鳴乾答道:「正是。」 老太說:「啊喲該死,我怎的老昏了。杜先生我好像認得你的,怎麼見了面又不認得了。阿榮昨兒不知做些什麼,忙到後半夜回來,滿頭都是汗,滿身都是灰,一進門就說累乏了,教我讓床給他,直躺到這時候還沒有醒。臨睡的時候,叮囑我不論什麼人來找他,都要回頭說不在家中,除非藥房中杜先生親來,方可喚他。适才我看杜先生不像杜老闆,所以沒敢告訴你,萬望不可見怪。請坐了,我去喚醒他。」 看她跌跌走進裡面,不多時阿榮出來,見了鳴乾,笑說:「險得很,昨兒要不是我設法絆住了老槍,不放他喊巡捕,若被救火會早來一刻,只恐一間棧房燒了半間,東西不尷不尬,那就大壞事了。現在保險銀子拿到了沒有?」 鳴乾道:「尚未。大約還有幾天耽擱,不過你暫時外間去不得,只可躲在家內。因那老槍為你昨夜不肯幫他喊巡捕之故,報告了捕房,捕房中要捉你重辦,所以你現在決決不能出去,租界上更走不得,風聲緊的時候,必須避他幾天為妙。」 阿榮聽說,嚇得臉也黃了,說話聲音發抖道:「他們若到家裡來捉我,如何辦呢?」 鳴乾道:「不妨事。幸虧他們不曉得你住的地方,我也未曾告訴別人。你若能遵我之教,腳步緊些,口頭也緊些,少見人,少說話,包你不致壞事。外間有我替你設法運動,十天半月之內,一定可以太平無事了。」 原來鳴乾令燕貴在捕房中一口咬殺阿榮,就為這個用意,恐他太自由了,說話也有不謹慎之處,因此有意教捕房中要拿他重辦,好將他嚇得不敢出洞,自己便可丟卻這方面的心事。可憐阿榮還將他感激萬分,臨了鳴乾又拿出五十塊錢,令阿榮留著零用,隔兩天天我再來報告外間消息。還有從前答應你的話兒,待我領到保險銀子之後,馬上送來給你,請你放心便了。阿榮連聲道謝。鳴乾出來,漸覺有些饑餓,本欲回家淘冷飯吃,一想這幾天的開銷,橫豎有老闆擔承了。他已發了大財,何必替他省儉。因即出城上館子,點了幾色菜,大吃一頓,方回藥房。他昨夜既未安歇,今朝又忙了一天。任他精神雖好,身體也未免不支。好在諸事已草草了結,落得適適意意睡他一覺。不意剛合上眼,如海又打電話來喚他前去,所謂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而行。 鳴乾不得不舍卻被窩起來,此時心中未免覺得冤苦,暗想忙了幾天,無非為別人著力,自己的好處,能得幾何?然而東奔西跑,任勞任怨,辛苦著實比別人多吃十倍,日後大利益,眼看別人享受,自己好處只恐連十分之一也不能到手。若能得他十成之一,有四萬二千銀子,我也心滿意足了。只愁沒得此數,豈非太不合算。雖然說能者多勞,倘沒酬勞的代價,又何苦輕顯能為呢。他心中雖道這般想,行動上卻並未遲緩,急急趕往新閘,到他錢總理公館內。如海見了他,一恭到地。鳴乾還禮不迭,驚道:「東翁何必如此!」 如海笑道:「老杜,現在你是我的大恩人了,照我的心思,還得對你叩頭,豈止作揖而已。一切全仗大力,難為你居然弄出一對土客人來,實在虧你想的。現在內裡的手續,都已完備,銀子也劃齊了,最好你明兒一早就去,能得銀子到手,就可百事不管,故而我教他們打的,也是即期莊票。因我們公司中為著此事,明天午後還得邀請眾股東。大開茶話會,設或有人動議,這件事有些可疑,教我將保險銀子捺一捺,待調查明白了再付。倘若銀子尚未脫手,就不能不照他們所議的行事。現在銀子業已付出,勢不能向保戶要回來的。就使他們責問我因何擅自付銀,不等股東議決,我不妨同他們板一板面孔,說:從前全體股東將我推為總理,我自應掌握公司全權。公司的我譽,就是眾股東的名譽。我為顧全眾股東名譽起見,保戶向我索賠款銀子,我不能不付給他們,也是我總理份內應得之事。倘使一件件都要經過股東會議決執行,要我這總理何用!借此題目,便可提出辭職,橫豎銀子到手,公司中本錢已短一大橛,將來他們一定要另外舉人管理銀錢,財政不在手中,幹下去也沒趣味,不如趁這機會落台,也好免做失天下的皇帝。倘若仍舊要挽留我的話,我就可當場發表,以後無論何事,必須歸我總理全權發落,股東不得過問,能得如此,數十萬財政仍在我掌握之中,我又可慢慢的設法將他搬回自己家去,將公共的變作我個人的,方顯我老錢手段。」 說罷洋洋得意,鳴乾也沒口稱讚。正是:滿腹高才何所用,一門豪富此中來。欲知後事,請閱下文。 歇浦潮(合集6)海上說夢人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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