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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匡老爺氣憤憤的說:「自然有事,我問你,那天你寫給我的信,是真話還是假話?」

  匡太太道:「自然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請周七太太前來對質。」

  當下令娘姨去請周七太太,七太太自來人口中詢悉,匡老爺接著他太太的信,由京中趕回來,請他去有話相問,情知那天的話兒發作,有心不去,對來人說:「你回去上複你家老爺太太,說我說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天是我心直口快,告訴了你家太太一句話,其實這種事,上海灘上盡多,勸老爺不必惹氣,看破兒些就好了。我現在還有別事,不能到你公館中來。改日再來拜望你家老爺太太便了。」

  娘姨依話回復,匡太太聽了,很覺得意,笑向匡老爺道:「何如他教你看破些兒,你就依他的說話,看破些兒罷。橫豎烏龜只做一遭的。」

  匡老爺愈加冒火道:「放屁之至!他可以看破,我倒看不破。」

  一邊說,一邊跳起身,便欲到雲娘處去施威。匡太太一把將他拖住道:「你此時去不得。」

  匡老爺怒道:「如何去不得?」

  匡太太道:「現在時候甚早,他在家內還沒打扮定當,你去了,她拼著一天不出門,將從前一切事,都賴乾淨了。你又沒抓著她的憑據,到時候反奈何她不得。還不如索性等到晚間去的好。聽人說,她這幾天沒一夜不在民瞑社看新戲,你到家找她不著,再往民瞑社,當場中她回來,那時料她不能再抵賴了。」

  匡老爺依他太太的主意,在家吃過晚飯,又捱了好一會,始往雲娘處。果然不出匡太太所料,雲娘已不在家。在先匡老爺回上海,必先發信通知雲娘,雲娘接到他的信,算定他在那一天回來,預先將華麗裝飾和時式衣服藏過了,扮作樸實模樣,跬步不出,在家接待匡老爺。這回猝不及防,家中一切都沒佈置,自己也濃妝豔抹,同著她妹子到民瞑社看戲去了。家內留守的娘姨,見匡老爺突如其來,不覺大驚失色。匡老爺不見雲娘,怒問奶奶何往?娘姨急中生智,回言奶奶到卡德路倪公館去了。這倪公館便是倪俊人的公館,他姨太太與雲娘素有來往,匡老爺知道俊人是上海的闊人,故而並不禁雲娘與他交往。娘姨深恐匡老爺知道雲娘去看新戲發怒,只得將他推託。匡老爺雖經他夫人教導,令他若在家中找不著雲娘,便往民瞑社捉拿,今聞娘姨說他到倪公館去的,竟把他預定秩序單打亂,一想往倪公館也在情理之中,休趕往民瞑社白跑一趟,倒也很犯不著。遂即另換方針徑往卡德路倪公館找尋雲娘。這天恰值他家小孩子有病,俊人同他姨太太將孩子哄睡著了,夫妻兩個,默默相對,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個,恐將孩子驚醒。匡老爺一到那邊,把大門擂得山響。俊人勃然大怒,開樓窗問是那個?匡老爺隔著門說:「請問一聲,匡家的奶奶可在這裡?」

  俊人惡聲報了沒有兩字,便要緊去看兒子曾否被他驚醒,沒工夫理會門外的人,也不管來者是誰。匡老爺在門外等了一會,見裡面沒人出來開他。沒有之外,也不聞別種回話。心知雲娘不在裡面,暗說我上了娘姨的當了,他一定仍在民瞑社看戲。當又雇車趕往民瞑社,上樓一尋,只見織娘一人,獨坐在包廂中,四周並無雲娘的蹤跡。原來匡老爺往卡德路倪公館時,雲娘的姨娘,也趕到民瞑社向主人報信,說老爺不知怎的突然回來,找尋奶奶,我告訴他奶奶到卡德路倪公館去了,他又氣忿忿的出去,大約是往卡德路去的。雲娘得報,慌了手腳。織娘教她趕快回去,只消咬定在卡德路倪公館就是。雲娘匆匆與娘姨去不多時,匡老爺自己也到戲館。織娘見了他,即忙起身招呼。匡老爺問他:「你姊姊何在?」

  織娘假作詫異之色說道:「她沒說來看戲埃我日前聽她說,今兒要到卡德路倪公館去呢。」

  匡老爺聞說,如入五里霧中,心中迷迷糊糊,暗想倪公館明明回我不在,緣何她妹子又說在倪公館,即使家中的娘姨哄我,她妹子不該無端哄我。而且世間也斷無這般巧事,兩個人說謊,恰說得一般,都說倪公館的,大約那邊纏誤,或是我自己聽錯了。當下出了戲館,又坐車趕回卡德路,再敲倪公館的門,仍問匡家奶奶在不在?俊人很為詫異,說:「他家因何一夜之間,連來問了兩次。」

  繼又詢知來者乃是匡老爺自己,忙邀他裡面請坐。匡老爺道:「賤內既不在此,我也不必進來了。」

  說罷也不等他們出來開門,急急坐車回去。時候匡老他怒氣填胸,準備回家先將娘姨出氣,再和雲娘搗蛋。不意一到家中,見雲娘仍舊和往常一般,粗服亂頭,與娘姨二人同坐在燈光底下做活計,匡老爺不覺呆了一呆,問她你适才究在哪裡?雲娘裝作瀟灑自如的模樣,答道:「我今兒又沒梳頭,焉能上哪裡去,适才只往卡德路倪公館去了一趟,未及一刻鐘,就回來了。」

  匡老爺怒道:「胡說,剛才我親自到倪公館去問過兩回,親耳朵聽見他老爺親口告訴我,你不在那邊,你還要哄我則甚?」

  雲娘反問他:「你什麼時候去的?」

  匡老爺道:「自這裡一出去,就到那邊,臨回來又到那邊,共去兩次。」

  雲娘道:「大約你去的時候,我已出來了,所以回你不在。」

  娘姨插口說:「果然老爺出去不到十分鐘,奶奶就回來了,你二人大約在路上相錯。」

  匡老爺搖頭道:「也不像。我沒聽得他家老爺提起你到他那裡去過這句話。」

  雲娘說道:「我往倪公館,原是找尋他家奶奶,又不找尋他家老爺。我走的時候,倪老爺還沒回來,焉知他不是同你一般,也在我走後始到家,怎曉我得去過呢!」

  匡老爺被她駁得無言可答,說道:「你此時休得花言巧語,橫豎倪公館並不遠在別省,我們兩個不妨同去對質,究經去過沒去過,一問之下,不難水落石出。」

  雲娘聽他說要對質,不覺著起慌來,但若回說不去,明顯出自己情虛,去了又恐露出馬腳,心中頗為忐忑。又見匡老爺辭色甚厲,料想不去不興的,只得硬著頭皮,答應說對質最好。匡老爺逼她馬上就走,雲娘也不及更衣,隨他丈夫第三次到卡德路倪公館。這回敲門,可把俊人夫婦弄得駭怪萬分,先教娘姨開了門,俊人和他太太,都伏在樓窗口向下望著雲娘一跨進門,抬頭望見姨太太,也不等匡老爺開口,高聲說:「姊姊,我适才可是到這裡來的?還有一隻挖耳,忘卻在你房內梳粧檯上呢。」

  姨太太聽她這般說,心知其中必有緣故,也就順著她的口氣說:「果然有的,你這枝挖耳,我已替你藏著,預備明兒著人送還你,現在你自己來更好了。」

  雲娘道:「這倒不打緊,皆因我家老爺,因疑心我不知我往那裡去的,他說已到這裡問過,這裡老爺回他我沒有來,不是我走的時候,這裡老爺還沒回家,大約他因沒曉得我來過這段事,所以回他未來,我家老爺,就鄭重其事教我同來對質了。」

  說罷,呵呵一陣笑。姨太太也笑道:「原來如此,怪道你家老爺,連來問了兩次,我家老爺委實才回來得不多時。他因沒遇見你,所以胡亂對答。我曉得了,正在抱怨他呢。講到俊人因孩子有病,已整天沒有出門,聽他們這般說,曉得自己一言之微,關係很大,不得不和他們的調道:「果然我剛由外間回來,适才匡先生來尋他奶奶,我因眼前不見,故回他沒來,又誰知她早來過的呢,得罪之至,二位裡面請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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