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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晰子聽他們說話強硬,只得再加二百。郝華仍不肯依,晰子加了一百,又加一百,直加到八百之數,郝三似有允意,華四岔口說:「我們欠的債,已有二千開外,八百元夠什麼用。」

  郝三聽了,又不肯答應,咬定說沒有五千,極少也須二千,讓我們先還了債,再向別處設法。晰子無奈,只得允出一千,卻不肯再加分文。郝、華聞言,一語不發,都拔腳要走,說:「我們索興不要錢了,死活一路去罷。」

  晰子急了,攔住門口,不許他們走,一口答應再加五百元,若再要多,我就情願死了。郝華知他一千五百塊錢,業已出足,也就應允,不過須要馬上拿錢。晰子在擾亂時,恐錢莊不穩,已將存款提回,家中現錢甚多。此時他見二人勢甚兇猛,只得硬著頭皮捧出一千五百塊現洋,向郝三華四,買回那張委任狀,當場劃洋火燒了。郝三又向晰子要兩塊包袱,包了洋錢,兩人分抗著,謝也不謝的去了。晰子看著,只顧歎氣。郝、華走到門外,早有一個人,在離晰子家不遠一條弄堂口等著,他二人,背著包裹出來,知道事已得手,含笑上前,問有多少?

  郝華回言一千五,那人笑了一笑,當下三人,各雇了一部黃包車,拖往一處所在分派不提。隔了一天,運同帶著五十塊錢,又往法界找尋儀芙,說包、宋、鐘罪已擬定,不過還未得南京回電,所以一時未能取決,那筆賞銀,還須耽擱幾天。我們主任,教我先送五十塊錢,給你暫時應用,待賞銀領到,再行攤派。現在請你趕快著手,預備第二批買賣。因目下上海,各省派來的偵探很多,遲了恐被別的人捷足先得的緣故。儀芙正慮錢不夠用,包、宋、鐘遺下各物,雖已被他賣給收舊貨的,但只賣得六塊錢,還不敷贖當。自己身上的衣服,業已破舊,不能再到壽伯處去,心中十分焦急。此時是運同送了五十塊錢來,不覺心花怒放,極口稱謝,說:「請你回去謝謝吳主任,我一準遵他的命,馬上就去設法,暫時由我一個人前往運動,俟有眉目,再來通知你們,安排牢籠,決不辱命。」

  運同大喜,自回偵探部覆命。儀芙當即在五十元中,拿了十塊錢,向當鋪中贖出一套新衣來換上,又往剃頭店修面理髮,整了容,再到洋貨店,買了一匣香皂,兩瓶香水,半打絲巾,包紮好了,這才歡歡喜喜的,去訪壽伯。你道這儀芙既去找尋壽伯,要買這些香水香皂何用?而且壽伯與儀芙系屬同志,因何儀芙為身上衣服破舊,便不敢去見壽伯?內中還有一段隱情,容做書的,細細奉告。原來壽伯等自司令部解散後,都由國魂邀到他家耽擱。起初有十餘人,後來陸續回籍,只剩壽伯、儀芙,還有胡複漢、李美良、吳楚雄五個。他五人與國魂都是留學日本時同學,又是國民黨同志素來誼切同袍,情同手足,內外不避嫌疑的。國魂有個妹子,名叫漢英,年方二九,文字雖不精通,容貌卻頗俊俏,尚未許配男家。壽伯趁國魂不在家時,常同漢英取笑。漢英本是個極維新的女學生,素日醉心自由,故也不存什麼男女界限的思想,因此把他五個人,弄得如醉如癡,胡天胡帝,爭在外間,搜羅新奇裝飾用品,買來獻媚玉人。就中尤以尤儀芙、李美良二人,最為著魔。漢英看待他二人,本和眾人一例,不意他二人,卻自己辨出了輕重,各以為漢英有意於他。美良甚至在外揚言,說是漢英與他,已訂婚約。儀芙聽了便私下告訴漢英說:「美良在外,譭謗女士的名譽。」

  漢英也大不為然,頓時就不睬美良。美良探知這回漢英不理他,實系儀芙在他面前,說了壞話之故,暗暗懷恨在心,私下和曾壽伯、胡複漢、吳楚雄三人,集議抵制儀芙之策。壽伯等也因漢英近日與儀芙,更較從前親切,時常相偕出去看戲遊玩,他三人有時邀漢英出外,難得她答應一回。惟有儀芙請客,漢英無一次不到。其實也是儀芙乖巧,他預先探聽漢英那天沒事,方始請客。壽伯等卻是糊糊塗塗,有時請客,恰逢漢英有事,因此不往,並非漢英對他們有甚輕重,他三人卻因此事存了滿腔醋意。這夜恰值儀芙又和漢英去看戲,美良便在他房中,向壽伯發表意見道:「小尤近來和談女士模樣很親熱,适才又挽著手,出去看戲去了。我看他們路道兒,好像有些不對呢。」

  壽伯搖頭道:「管他呢。常言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你又不是姓談的族長,對不對,與你何干?」

  美良正色道:「你這句話講錯了,國魂與我等,乃是要好朋友。朋友家屬,應有保護之責。目今小尤,包藏禍心,陰謀可慮,我等為朋友者,豈能臨危不救,視若無睹。像你适才兩句話,只可說於清朝,不合用於民國。」

  說時怒氣勃勃。壽伯微笑不答。複漢、楚雄齊聲道:「算你現在已察破了他的陰謀,請問你怎樣挽救呢?」

  美良揚眉道:「挽救不難,革命而已。」

  眾人聽了一齊笑將起來道:「你這人可稱得三句不離本行,政治可以革命,朋友怎樣革命呢?」

  美娘厲聲道:「政治不良,排除惡政。朋友不義,驅逐劣友。與革命有何分別!」

  楚雄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說話休得一廂情願,這裡既非你的尊府,我等一般作客,客與客豈能下逐客令。老實說,我三人與談女士,都是朋友交情,不足輕重。惟有你與她既訂婚約,便是你的未婚妻,未婚妻被人占奪,自該疾首痛心,我等看你放手段出來,和你情敵決鬥便了。」

  說得壽伯、複漢都笑不可仰。美良愧憤交並,頓足說道:「你們休得取笑,從前我一句戲言,此時你還要提他則甚!現在我正正經經和你們講話,皆因我等與小尤,一般都在這裡國魂兄處作客,彼此都潔身自愛還好,要是像小尤這樣鬼鬼祟祟,設或竟和他家妹子,弄出什麼花樣來,我們如何對他得住,雖然我等都問心無愧,不過被國魂看來,他終以為我等都是一派人物。我們無緣無故,何犯著為人受過呢。現在惟有請國魂出來,我等將小尤和他妹子近日的舉動,報告他聽了,由他怎樣辦理,將來如若再出什麼亂子,就與我等無關了。」

  壽伯等聽他這片說話,也未嘗沒有道理。又因平日看見儀芙與漢英過分親密,不免因妒成恨,恨不能設法令儀芙離了眼前,好讓他們再向漢英獻獻殷勤,博她憐愛。今聞美良發表這革命問題,恰遂了他們心願,當下都攛掇美良,第一個向國魂開口,美良也答應了。壽伯便叫伺候他們的娘姨進去請國魂,出來之後,美良反覺赧於啟齒,眾人都對他努嘴,教他快說。美良無奈只得先開口道:「國魂兄,我們現在有樁事,要告訴你,你聽了也別生氣,請你先恕了我等直言之罪,我等才敢奉告。」

  國魂弄得莫名其妙,笑道:「什麼事這樣七顛八倒,爽爽快快的說罷,不然我可要進去了。」

  美良還不敢就說,回頭看看眾人,眾人都使眼色令他說,他始囁嚅道:「這樁事說來也沒甚道理,就是儀芙近來和令妹,時常一同出去看戲,究竟令妹年紀還輕,儀芙也少不更事,外間歹人很多的,不必儀芙存甚噁心思,或者歹人有不利於令妹之處,這亂兒不惹而已,一惹就非同兒戲。從前我們,雖曾邀令妹出去看幾回戲,但去時極少也有三四個人,若遇強暴,還能抵敵,現在儀芙一個人帶令妹前往,他必無力擔此重任,萬一在外間鬧出什麼明亂或是暗亂來,可不是我等之過麼!我等本來不該說的,皆因從前與令妹出去過幾回,所以趁此表明心跡,日後設或出了什麼岔子,請你體得連我們一併見怪。」

  這幾句話,原不打緊,惟有暗亂二字,卻很刻毒。國魂少年氣盛,聽了不禁大怒,當夜儀芙回來,國魂當面責他,不該時常帶著他妹子出去看戲。古來男女授受不親,她還是個女孩子,將來還要許配人家,若被人說出閒話來,如何了得。你我朋友至交,不該如此。儀芙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懷慚而退。美良等在他面前,反說國魂對朋友,不該如此無禮。他辱你便是辱我們,大約因嫌我們耽擱他家過久,不便下逐客令,借此趕我們動身。我們此間萬不能住,須設法搬場才好。儀芙信以為真,問他們可肯同走?眾人說:「同走恐國魂生氣,最好你第一個先走,我等隨後陸續出來。」

  儀芙深信不疑,第二天便搬了出去,在法界覓屋居住,豈知暗中卻落了他們的圈套。正是:嫉妒存時無善果,怨仇結處伏戎機。欲知後事,請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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