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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那一隻首飾匣,不消說得一定是媚老二之物,當時我也見過,內中還有許多金鎊,不過這東西緣何入她之手,料她不敢偷竊,必是伯宣送她的。但這些東西,並非伯宣自己之物,怎可由他送人。看他這般舉動,想已存心不要媚老二了,放著這個題目,我更可使他們二人加上一重惡感,永無言和之望。心中想著,得意無比。面子上仍不肯被梳頭娘姨看出神色,假說虧得你家老爺糊塗,若被他察出形跡,萬不得了,你得空兒勸勸她,教她以後不可這般大意才好。娘姨搖頭道:「這個幹我們什麼事,莫說勸不進,就勸得進,也勸得太沒來由了。」

  賈少奶道:「如此你可知她明兒那邊去不去?」

  娘姨道:「自然要去的。我聽她的口音,仿佛要天天去呢。她對我們說,將來她不在家,老爺回來,在前頭敲門,教我們故意慢慢的開門。一面馬上差人出後門,到趙公館喚她回來。照她這般吩咐,怕不要鬼混一世麼!」

  賈少奶聽說,微微一笑說:「你就在這裡吃了晚飯回去罷。」

  娘姨道:「不然還可吃了晚飯走,如今姨太太出去了,老爺雖說兩點鐘回家,如果弄到了錢,說不定就要回家的。家中小丫頭和粗做的都是一對呆鳥,不會到趙公館去喚她,那時豈不要鬧出事來,故我不得不在家裡守著,她倒在那邊適意,要我們替她提心吊膽,真是應了一句俗話: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咧。」

  賈少奶卟哧一笑,娘姨也笑著,辭別下樓。走到門口,剛值王媽回來,兩個人一進一出,冷不防撞了個滿懷,彼此都倒退了一步。王媽先開口說:「阿喲!你嗎!少奶奶喚你何事?」

  娘姨笑說:「她纏七夾八問了半天,我也不明白是什麼事呢!」

  王媽疑心梳頭娘姨放刁,送她走後,自己上樓問賈少奶,賈少奶也說並沒甚事,我問問她姨太太在家作何消遣,她說出去了,我留她晚飯,她因家中沒人,就走了。王媽聞言,對她面上端詳多時,說:「這是什麼道理?這幾句話,我也未必問不明白,為甚麼偏要喚她來當面詢問,又教我扮得這般鬼頭鬼腦,我還當你為著怎樣大事,故叫梳頭的來此以後,自己不敢就回來,假意和他家粗做的談了一會天才走。不意你們卻談論著這樣芝麻綠豆的大事,可把我一個人弄夠了。」

  賈少奶笑道:「別混說咧,快弄夜飯來吃罷。」

  王媽氣癟著嘴下樓做飯,賈少奶跑到适才那扇樓窗旁邊,開了窗,雙手擱在窗沿上,眼望著對面梳頭娘姨那間黑沉沉的房間出神。不多時,王媽端上飯來,賈少奶才關窗過來用膳。一邊吃飯,一邊仍想著心事。王媽站立一旁,笑盈盈的說道:「少奶奶,我告訴你一樁新聞,你要聽不要聽?對門魏姨太太昨天晚上一夜不曾回家,據她家粗做的說,是宿在隔壁趙公館裡。你想趙姨太太昨天傍晚才走,當夜魏姨太太便走填空兒,不是太性急了嗎?」

  賈少奶假作不知,說:「大約沒有這件事罷,你別胡說亂道。」

  王媽爭辯道:「一定有的,我還親耳朵聽得魏姨太太在隔壁和趙老爺談心的。」

  賈少奶不禁詫異道:「你如何會聽得?」

  王媽笑道:「說出來也沒甚希奇。昨天你從趙公館出來之後,不是同著曹少奶等一班人在對房吸煙嗎?我一個人在這邊房內鋪好床,因牆上掛的那張月份牌,塵埃堆積,故用雞毛帚拂拭,不意才一舉手,那月份牌連釘吊在地下,月份牌背後牆上,原有一塊磚頭,在我們搬進來安床的時候撞活動了,抽出磚頭,一直可以望到隔壁趙公館的上房。我忽然想起趙姨太太走後,趙老爺一個人在家,不知作何勾當,故把磚頭抽出來,想偷看他的舉動。不過磚洞那邊,還有一重糊房間的花紙,我因把紙頭搠了個小孔,豈知仍不能望見裡面。因這地方剛在他們安放梳粧檯的所在,那窟窿恰被鏡子背擋住了,我就無法可想。

  不過裡面說話的聲音,卻隱約聽得出來。我就把耳朵貼著牆,好像聽德律風似的,聽了一會,仿佛是一男一女,在那裡講話。我起初還道是趙老爺和娘姨們閒談,後來聽得連笑帶說的,又聽得趙老爺說什麼上半夜陪我,下半夜回家,我就疑心他們路道不正,但萬想不到就是魏姨太太,以為趙老爺因姨太太跑了,故弄一個堂子裡的人來家解解寂寞的。正想再聽下去,你在對房叫我倒茶,我就急忙塞好磚頭過來了。今兒照魏家粗做的這般一說,昨天趙公館房中那個女人,不是他家姨太太是誰!現在據說魏姨太太又到趙公館去了,想必已在那邊房中。你若不信,吃罷飯不妨將磚頭再抽出來自己去聽。」

  賈少奶聞言,把吃剩的半碗飯向前一推,說:「我不吃了。窟窿在那裡?你帶我去看。」

  王媽一腳跨進房內,隨手開了電燈,再將月份牌除下,抽出磚頭,果有指頭大一個透穿小洞。賈少奶先張了一張,然後側耳靜聽。果聽得隔房魏姨太太聲音說:「你答應送我的東西,為何還不給我,莫非哄騙我嗎?」

  又聽伯宣的聲音答道:「哪有這句話。只為梳粧檯抽屜鎖著,鑰匙被老二帶走,急切取他不出,須得喚銅匠來開。如你馬上就要,惟有把抽屜毀了,但是這張柚木妝台,我足足花了八十塊錢買的,為遲早一天上頭,把抽屜弄壞,豈不可惜。早晚是你的東西,既答應了給你,將來決不交還老二便了。」

  又聽魏姨太太嬌聲嬌氣的說:「你在我面前雖然說得這般好,但我知道那些東西,都是老二自己之物,她將來問你要時,你待怎樣?」

  伯宣大聲道:「你放心便了,她既然作了我家的人,東西自然也歸了我。昨天這一鬧,她人雖然不願意跟我,東西卻不能再由她作主,我不還她,她又能奈何我不成!」

  講到這裡,忽然中止,魏姨太太連說:「來了,來了。」

  伯宣又說:「快走罷!」

  接著一陣腳步淩亂,聲音寂然。賈少奶慌忙丟了牆洞,奔到視窗,開窗向下觀看,見伯宣家門口站著一個小丫頭,魏姨太太從裡面出來,兩個人慌慌張張,奔向自家後門進內去了。賈少奶心中會意,命王媽塞好牆洞,泡水洗了面,琢渠也回來了。賈少奶問他勝負如何?琢管道:「贏雖贏了幾百塊,卻都被文錦借去了。」

  賈少奶道:「他借了錢難道還在那裡賭嗎?」

  琢管道:「他早已不賭,而且還比我先走一步。」

  賈少奶聽說,不覺笑將起來。琢渠問她有何可笑」

  賈少奶連說沒事,又道:「你明兒可以請他們這班人同到我家來打撲克麼?」

  琢管道:「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賈少奶道:「沒甚意思,我意欲抽幾個頭錢,買一隻手鐲錶帶帶。」

  琢管道:「邀他們到此賭錢,可以使得。抽頭這句話,卻講不去。适才雲生等談起,天天賭錢,輸贏常有,牽來扯去,卻輸給了堂子裡的頭錢。如今想法子,教在局諸人,每人輸一夜請客,供給酒菜,便在他家賭博,不准抽頭,以示公道,我因請客不免自己花錢,在堂子中都是擾別人的,就使花幾個頭錢,也是贏得來的。若請了客,不論輸贏,都要貼本,故沒有贊成。你若要買手鐲表,待明兒文錦還了我錢,就給你去買罷,何必抽什麼頭呢。」

  賈少奶道:「不抽頭也行,明兒你務必邀文錦、雲生、仲伊這幾個人來家打牌,若說酒菜,橫豎明天我要請曹少奶奶、甄大小姐等來家晚膳,不須另備。你若捨不得花錢,明兒一天開銷,都是我的了。」

  琢渠笑道:「這倒奇了。你素來不愛請客,為何忽然大出手起來?」

  賈少奶道:「你莫管他,只消替我把所說的那幾個人邀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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