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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賈少奶裝煙,本想永不開口,免露痕跡,此刻聽她們胡亂猜度,不由的牙癢癢地,暗想他們與媚月閣都很要好,不如把魏姨太太放風的這句話,也露些口風,以便將來鬥筍時,疑到魏姨太太身上,自己就可永遠脫離干係。於是先用鼻子管哼了一聲道:「天下的事,無鬼不死人。只恐內中還有一個鬼罷。」

  曹少奶聽她話裡有因,忙問誰做的鬼?賈少奶道:「自然是和她有怨氣的人。若無怨氣,誰肯傷此陰。像我們這幾個呆木木的人兒,連媚月閣和天敏相識這件事,也糊裡糊塗的呢。」

  曹少奶道:「我早已聽得有這句話了,那天不是告訴你的麼,不過你說與老二有怨氣的人,不知是誰?」

  賈少奶道:「那個我焉能知道,不過這樣想起來一定有一個播弄是非的人兒罷了。」

  曹少奶、李姑太太二人點頭會意,惟有甄大小姐不懂她們隱指何人,苦苦向賈少奶盤問。賈少奶笑道:「媚老二待人素來和氣,小姊妹中,決不致有人和她結甚冤仇。不過趙魏爺自己,也不是十分規矩的人,不道他管起姨太太來,倒很放得下辣手,當年他不是和魏文錦的姨太太有過事情的嗎?他娶了媚老二,難為這位魏姨太太,竟沒有和她吃醋,不然,她兩個倒可以結下冤仇咧。」

  曹少奶、李姑太太二人聽她繞遠道兒的說話,不覺笑將起來。連賈少奶自己也禁不住笑了。甄大小姐想了一想道:「我看一定是魏姨太太放的風,焉知她當面不同媚老二吃醋,暗中卻懷恨在心呢。」

  賈少奶忙道:「我沒講這句話,你休亂說。被魏姨太太知道了,不是玩的。」

  甄大小姐知她用意所在,也就一笑無言。四個人吸著煙,閒談多時,才各分散。這日白天伯宣家中演了這一出把戲,當夜又鬧出一樁笑話。這笑話隔了三天,才得發覺。做書的生來性急,卻要先行報告看官們知道,想必看書的不致抱怨我口快多言。列位可記得眾人散出伯宣公館時,文錦邀琢渠等回去打牌,魏姨太太一個人回轉家中,想起适才那般情形,都是自己無心一句話惹出來的禍,頗覺有些對媚月閣不住,自己告訴伯宣的本意,原不過為恨媚月閣前番冷淡於她,但指望伯宣將她申斥一頓了事,不意伯宣小題大做,當眾發表,以致媚月閣羞憤出走,伯宣自己又似乎有追悔之意,將來難免把冤家結在我一人身上,豈非變做兩頭不討好,不如趁今夜就去勸勸伯宣,教他認一個不是,仍把媚月閣接回家去,讓他們夫妻們依前和好,我自己又不能天天陪伯宣的,何苦攪得他們夫妻反目呢。心中這般想,便囑咐梳頭娘姨道:「我再往趙公館去一趟,倘若老爺回來問起時,你只說在賈公館,不可多說,暗中只消著一個人來通信給我,不得有誤。」

  吩咐既畢,一個人悄悄開後門出來,徑到伯宣家內,詢知伯宣在樓上。她原是熟門熟路,一腳上樓,見伯宣正高蹺著雙腿,半橫半坐的靠在外國軟椅上,口銜著一枝雪茄煙,默默出神。聽得腳步聲音,一回頭見了魏姨太太,慌忙坐起帶笑說:「你麼,你家老爺呢?你怎麼去去又來了?」

  說著把身子向旁邊閃開半尺地位,讓魏姨太太坐。魏姨太太也就老實不客氣的挨上去坐了。伯宣又道:「文錦是不是打牌去的?」

  魏姨太太點頭。伯宣道:「他近來的運氣和我一般不好,打撲克場場輸錢,你快勸他別賭了罷。」

  魏姨太太道:「你休哄我,他告訴我天天贏錢的,常有十塊二十塊紅錢給我,你怎說他輸呢?」

  伯宣聽說,不覺笑將起來道:「你上他的當了。文錦為人,生來喜歡吹牛皮,自己輸了,對人還要誇口說贏,不道在你面前,也是這般。他給你紅錢,想必怕你阻止他不許賭,因此才讓你吃些甜頭的,你還當我哄你呢!」

  魏姨太太道:「管他輸的贏的,我只消自己有錢到手就是了。我特來問問你,老二這件事,你打算怎樣辦法?」

  伯宣皺眉道:「這個不必提起,她走了,你我二人豈不爽快許多。趁文錦現在賭得渾淘淘的當兒,你盡可上半夜來陪我談話,下半夜回,彼此利益均沾,豈不是好。」

  魏姨太太道:「那個如何使得。前日我來告訴你,原不過教你隨時留心,並沒教你當場捉破。你适才這般一鬧,給老二知道是我放的風,豈不將我恨死。就是姊妹們跟前,也很說不過去。你只圖自己鬧得爽快,怎不替別人想想。我看你還是自己吃虧些,向老二陪個不是,接她回來。橫豎夫妻反目,一百個中倒有九十九個丈夫吃虧的,講出去也不算坍台呢。」

  伯宣笑著搖頭道:「你莫嘔我了,她既已出去,我決不再要她回來,你盡可放心。講到你告訴我的話,原是我們倆要好,理當關切之事,誰能怪你,況我又不說出去,外間萬不致有人知道。就是我責罰她,也不曾錯,豈有老婆偷漢,做丈夫的不聲不響,甘心做開眼烏龜之理。」

  魏姨太太此來,本欲勸伯宣接回媚月閣,免得自己結怨。及聞伯宣說媚月閣既走,他二人便可暢所欲為,又值文錦溺於賭博,天天要後半夜回家,自己上半夜陪伴伯宣,未嘗不是一個絕妙機會。普天之下,欲心比良心勢力更大。魏姨太太欲念一起,良心頓時昧去一半。此時聽伯宣將勸他之言,誤作嘔他,隨即將計就機,把兩隻水汪汪的妙目,向伯宣斜飛了一眼道:「你當真不告訴別人嗎?」

  伯宣道:「這個焉能哄你!」

  魏姨太太放出嬌滴滴的聲音搖頭道:「我不相信,你現在待我還好,所以說得這般乾淨。將來難保不仍和媚老二相好,那時只恐你連心肝五臟都肯挖出來送她,豈止這幾句說話,我信不了你的花言巧語,也不來上你的老當。」

  伯宣急道:「你你你放心罷,媚老二我決不再要她進門的了。适才你沒聽我當眾說過了嗎,我若再要了她,朋友跟前,也決決丟不了這張臉呢。」

  魏姨太太仍不肯信說:「你若是真心,須得立個誓來。」

  伯宣忙設誓道:「我若將你的話告訴了人,罰我做個烏龜可好?」

  魏姨太太笑道:「媚老二既走,你還有什麼烏龜可做呢?」

  伯宣笑道:「你若另外相與了別人,我也算得一個陪客烏龜。」

  魏姨太太笑著,向伯宣不依道:「我和你正正經經的講話,你為何討我的便宜?」

  伯宣賠罪不迭,兩個人一陣調笑,連吃夜飯都忘了,就這樣糊裡糊塗的睡著了。這夜魏姨太太竟住在趙公館中,一夜不曾回去。正是:巧言易入乖初意,欲念橫生是禍胎。欲知後事,請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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