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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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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遇事生風奸謀百出 拖人落水妙計連環 賈少奶一覺醒來,見媚月閣呆坐在沙發上,兩眼望著天花板出神,便道:「老二你那本書看完了沒有?」 媚月閣不答。賈少奶揭被坐起,伸手將媚月閣推了一推道:「你呆想什麼?」 媚月閣道:「我想杜十娘這人,不知是真有的呢?或是做書人假造出來的?」 賈少奶道:「自然是真的,你不曾見過戲臺上做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那段故事嗎!倘不是真的,怎會做到戲文上去。這樁事令人怪可慘的,也是妓女要緊從良,嫁著良心漢子的結果,你提他則甚?」 媚月閣道:「适才我見《今古奇觀》上也有這段故事,故而偶然問問。」 賈少奶道:「你為何不丟了這段看別段呢?這回書看了,很令人生氣,我忘卻告訴你了。」 說著高喚阿寶打臉水,自己披衣起身。一面問媚月閣:「剛才說什麼魏家的騷貨,我因貪睡沒問你明白,莫非魏姨太太又到你家來了麼?」 媚月閣道:「來卻沒來,不過我防她要來,預先躲到你這裡來了。」 賈少奶道:「那何苦呢!常言邪不勝正。你是正的,她究竟是邪的,你何必反去怕她!換了我,遇著這種事,要說拉破面皮的話,就把他們一對姦夫淫婦的醜態給鬧穿了,看他們還有甚面目再幹這個勾當。如要保全兩方面顏面的話,我也不怕你笑我說瘋話,我就老老實實,自己也去軋一個頭,彼此各顯神通,也犯不著一個人心中納悶。」 媚月閣不語。賈少奶洗罷面,漱過口,看自鳴鐘已交三點半,忙命阿寶快教王媽燒飯,我肚子餓慌了。口內說著又開櫥拿出一匣外國餅乾,問媚月閣吃不吃?媚月閣道:「你自己用罷,我方才吃的飯還沒消化呢。」 賈少奶道:「怎麼十二點鐘吃的飯,到此時還不消化?大約為著你胸中氣惱的緣故,快看破些罷,萬不可再納悶了,世上惟有煩惱最容易傷人。就是你家老爺喜歡花花絮絮,也是男人家常有的事,你能抵制的便該設法抵制他,如不能抵制,也只可自己委屈些,但切不可放在心上。倘若悶壞了身子,可大大的不上算呢。」 媚月閣笑道:「我又不生什麼氣,你別再弄錯咧。适才你不是說身子不舒服嗎?怎的一會兒又精神勃發了?」 賈少奶笑道:「說也奇怪,我自己也很不明白。當你到這裡來的時候,我覺身子好似瘋癱一般,一動也不能動,不知怎的一覺睡醒後,身子也活動了,肚子也餓了,病也沒有了,你道奇怪不奇怪呢。」 媚月閣微笑道:「有甚奇怪,你昨夜……」 賈少奶不等她說完,便接口道:「這句話用不著,我家少爺昨天早上已動身去了,是你知道的還有什麼……」 媚月閣一笑,賈少奶不敢同她多說,自己揭開餅乾匣一氣吃了十來片,因沒和茶吃,喉間頗覺乾燥,見梳頭臺上,還有媚月閣剩下的半杯茶,拿來呷了一口,到得口中,才知是冷的,意欲吐去,又因媚月閣方才說的話,有些兒尬尷,這一來豈不被她更瞧出破綻,只得假意咳嗽一聲,把滿口的茶嗆了一地。媚月閣見她含茶在口,不即咽下,已覺有異。又見她咳嗽之時,先彎腰曲背,似乎怕茶嗆出來糟了衣服的一搬,心知她怕吃冷茶,故而假作咳嗽,以便吐出。但她既要吐茶,又何不吐得正大光明些,卻裝出這般模樣,此中未免可疑。 講到媚月閣因人雖然粗率,究竟是堂子出身,粗率時固然粗率,精細處卻比常人更精細幾分。她想起初見賈少奶時,面色很為難看,以及現在舉止失措,兩兩對照起來,心知她一定有個說不出的蹊蹺在內。雖然不便明言,但也不能不給她些兒口風,好教她知道我不是木人兒。因道:「阿喲,你怎的平空嗆起來了?莫不是茶太冷了麼?你也太粗心了,要喝茶怎不試試冷熱。你方才不是說不舒服嗎?此時如何喝得冷茶,快叫阿寶倒熱的來呢。」 說罷,高聲喚阿寶,快些倒一杯熱茶來,給你少奶奶吃。 賈少奶做賊心虛,聽她話裡有因,不覺面紅耳赤,忙道:「老二,莫說笑話,冷茶原沒妨礙。我因喉癢,才咳嗽的。」 說時又連連咳了幾聲,以掩痕跡。心中自忖:媚月閣說的話句句都有棱角,莫非我這裡的事,已被她出了,這卻不可不防。她的嘴又最喜瞎嚼,若在此時被她知道了,定要鬧得人人皆知,非早些設法堵住她的口不可。自己預定的計策,又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夠攛掇得上的。幸她此時的心,已被我說話挑動,看來不能不用速成的法兒,早些拉她去上馬,不過這一來太便宜了裘天敏那廝,不費吹灰之力,現現成成享受這一個美人兒。但我也為著自己的事情危急,顧不得這許多,只可造化這拆白黨了。想罷並不作聲,呷了幾口熱茶,王媽開進飯來。賈少奶硬拖媚月閣陪她用飯,媚月閣因已吃過,此時只吃了幾口,便停箸不用。 賈少奶卻連吃三大碗,一邊吃著,一邊和媚月閣談論昨夜看的新戲,漸漸說到天敏身上。賈少奶極口稱讚天敏人材漂亮,技藝超群,又說天敏這人不但在戲臺上溫文儒雅,就是下臺時也旖旎風流,舉止仿佛是大家公子,而且對於婦女,又極會體貼。聽說他的性格,也和婦女相似,故能投人所好,宛轉如意,一班和他相識的婦女,都當他活寶似的,一步也不肯放鬆。說罷,飯也吃完, 賈少奶抹了嘴,又告訴媚月閣,魏公館姨太太素來很不規矩,你到此未久,我和她前後同住多時,故她一舉一動,無不在我眼內。文錦為人最是糊塗,自己終日花天酒地,丟他姨太太一個人在家,東姘西搭,每天前門進後門出的人也不計其數。幾月前文錦的族弟魏沛芝,由湖北來申,耽擱在文錦家中,這位姨太太不知如何,與他有了首尾。那天文錦回家,剛值沛芝赤身露體睡在文錦床上,幸而姨太太沒有陪他睡著,便問沛芝因何不穿小衣,沛芝回說湖北來時,只帶得兩條褲子,一條洗了,一條穿在身上,适才大解不慎,褲上著了穢跡,不能再穿,故脫下交給嫂子拿去洗了。早洗的一條又不曾幹,自己沒褲子穿,不能下樓見人,只得借大哥床上睡一會兒,待那一條褲子幹了再穿。文錦聽了,哈哈大笑,說沛芝真是個渾人,怎不教你嫂子拿我的褲子給你更換呢。又抱怨姨太太說:「你怎麼聰明一世,懵懂一時。二老爺沒褲子穿,就該把我的褲子給他穿。卻教他赤身露體的等著,好不難看。」 姨太太咕嘟著嘴道:「你的褲子給二老爺穿太大了,不成模樣。」 文錦更笑不可仰道:「褲子大了不成模樣,如今出著屁股倒成了模樣麼?」 其實沛芝的褲子,還乾乾淨淨的在席底下藏著呢。文錦毫不疑心他姨太太有甚麼事,倒是沛芝自覺無顏,匆匆逃回湖北去了。這都是梳頭娘姨過來說的。如今沛芝才走,姨太太又與你家老爺來往,她倒常常不脫空,只可憐你只得一個男人,還被她分了半個去,豈不可惱。」 媚月閣聽了,咬牙切齒,恨恨不已。賈少奶道:「你也不必氣惱,氣惱傷身,苦的是自己。剛才我已勸你多次,須知為人在世,原不過和做夢一般,最好的法子是得過且過,自己尋尋快樂。世上男人的性格最賤,你越待他必恭必敬,他越當你是個濫好人,處處欺你。你若吞聲忍氣,處處退讓,他一定還要得步進步,格外將你磨折。所以女人務必要冒過男子的頭,才能教他知道利害。不過你我二人,素來都是和善慣的,萬萬下不落這種辣手,只有一個法兒,教他自己知道自己的錯處,回心轉意,不敢為非,卻是個絕妙對付男人之法,只恐你不願意照辦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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