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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十七回 肆恐嚇驚散野鴛鴦 巧安排出示真憑據

  徐阿珊與李阿光二人,計議既畢,打聽得吳美士在醒民新劇社做戲,當下找到醒民社看門的一問,知道美士小房子租在盆湯弄橋德安裡第二百六十四號門牌,便打發兩名認識倪姨奶奶的夥計,前去輪流守候,如見姨奶奶進內,留一個人守著,一個人火速回來報我知道。豈知守了一天,並無消息。你道平日無雙天天與美士相會,為何這天偏偏未去,莫非事機不密,被她得了風聲,故而裹足不來麼?其實另有一個緣故。只因這天正是俊人與如海約定搬回愛爾近路公館之日,無雙事前並未知道,故與美士約定這天再去住宿,到得臨時,俊人方告訴她要搬回家去。無雙因醫院如海時常直出直進,頗為不便,久有搬回之意,曾在俊人跟前道及多次,俊人勸她暫且住著,不料此時突然發作,搬回固是件美事,不過今天已與美士有約,如果回家,當日勢不能在外過宿,心中如何捨得。因說今天一時不及整理,而且那邊房屋已久不住人,一定很不乾淨,必須預先收拾清楚,才好回去。此番雖非搬家,然而在外已久,也須揀個好日子進宅,豈可如此草率。橫豎住在此處,又不曾同他們約定期限,再過幾天,歸去何妨。

  俊人道:「不行。我已與如海講明,今天搬出,那種揀好日子的迷信說話,我最不相信。這遭回家,也算不得進宅。若要揀好日子,將來連大門都不能出了。那邊屋中,一向有娘姨小大姐住著,時常收拾。我昨兒已去看過,並無不潔。此間只有幾件衣服,和零星物件,只須打幾個包裹,便好帶回,也用不著如何整理。即使遺漏一二,好在不是陌生所在,將來仍可向如海要回,何須再拖日子。你快檢點檢點,把要緊的東西隨身帶去,餘下的教娘姨帶回便了。」

  無雙無奈,只得將衣物整理停當,一一交代娘姨。又把首飾物件藏在身畔,與俊人同坐馬車,回轉公館,卻指望俊人走後,再去赴美士之約。不料俊人這天因恐無雙獨居寂寞,跬步不離,夜間便在愛爾近路過宿。無雙被他絆住,心中好不焦急。俊人直陪到第二天用罷晚飯才走,無雙如釋重負,料他今夜不來,見鐘頭正交八點半,暗想美士此時大約已到戲館中去了,我且過了癮,待十二點半鐘再去,那時美士已下臺回來,我也不必再吸煙,彼此可以早些安歇。命小丫頭擺好煙盤,倒身睡下,自裝自吸。一邊吸著,一邊想起往日住在行仁醫院,有如海父女廝伴,處處存著顧忌,免不得出去一趟,要造作計金鬼話。如今回轉家中,便可自由自主,只消老爺不來,也可喚美士到此過宿,免得我自己出頭露面,心中好生得意。

  過了一會,又想起兒子在日,我睡著吸煙,他在對面跳跳舞舞,引人發笑,何等快樂。目今陳設依然,姣兒安在,一念及此,不覺流下淚來,忙掏手帕出來拭淚,見了那手帕,猛想起美士有一天向我要這帕兒,口口聲聲叫我乾娘,我死了一個親兒子,卻得了一個乾兒子,豈非命該有子嗎。想到這裡,頓時破涕為笑。無雙獨自一人,吸著煙,忽喜忽非,不知不覺,已聽得臺上自鳴鐘,打了十二下。無雙丟槍坐起,見那小丫頭阿娥,坐在矮凳上靠著牆壁打盹,無雙罵了聲:「該死的小蹄子。」

  伸手在她後頸上擰了一下,阿娥痛醒,一手摸著脖子,一手揩著眼睛。無雙叱道:「死貨,還不替我把熱水拿來,呆看則甚!」

  阿娥聽說,慌忙奔到廚房把煤爐上燉的熱水,提上樓,倒了一盆洗面水。無雙洗罷面,又塗脂抹粉,對鏡多時,才換好衣服,喚醒了娘姨,命她留心門戶,自己出來,坐著黃包車,徑往德安裡。此時已有一點鐘光景,美士等得很不耐煩,一見之下,抱怨她昨夜不該失約,累人眼巴巴望了一夜。無雙便把搬家不能脫身等情,向美士說了,美士才不多言。又問:「可許多到你公館中去玩玩麼?」

  無雙笑道:「只要他不在家,你盡去便了。那邊的娘姨大姐,都是我的心腹,決不妨事。」

  美士道:「如此妙極了。」

  即忙劃了根洋火。無雙道:「做什麼?」

  美士道:「給你開燈吸煙。」

  無雙道:「我已在家中吸過了,今兒白天指揮家務,乏力得很,早些睡罷。」

  美士大喜,脫去長衣,閉上房門,正待安歇,忽聽得下麵有人叩門,娘姨開了樓窗,問是那個?下面一個男子聲音答道:「醒民戲館裡派來找吳先生的。」

  美士道:「我才由戲館回來,並沒聽得有什麼大事,為何一時三刻又差人來此尋找,回他明兒來罷。」

  娘姨向下麵說了,下麵回說:「因有緊急大事,此時務必面見吳先生,請你們開一開門。」

  美士怒道:「什麼緊急大事,半夜三更,擾人不得安睡,你且開他進來,如沒要事,打他兩個巴掌。」

  娘姨答應著下樓,開了大門,見是兩個中年男子,都穿著黑色袍褂,狀貌頗為魁梧。娘姨道:「你們半夜三更,有什麼事啊?我們少爺已經睡了。」

  二人笑道:「睡了不妨,有話裡面講罷。」

  說時走進裡面,不問情由,逕自上樓。娘姨正在閂門,攔阻不及,高喊:「別上樓,客堂裡坐呢。」

  美士聽說有人上樓,忙開了房門,站在扶梯頭上,見來者二人,並不相識,便問你們是哪裡來的?為首那人,對美士看了一看說:「貴姓吳嗎?」

  美士道:「正是。」

  那人道:「很好,我們房裡講罷。」

  說著一手拖了美士,跨進房內。此時無雙已脫去外衣,睡在床上,聽得有人進房,揭帳一看,縮頸不逮,已被那人看見,放了美士,走上一步,將蚊帳提起,見了無雙說:「原來姨奶奶也在這裡。」

  無雙向那人仔細一看,驚道:「啊喲,你莫非包打聽阿珊麼?到此何事?」

  阿珊道:「我奉倪老爺之命,到此探望姨奶奶,不料姨奶奶果然在這裡。」

  無雙失色道:「倪老爺親自教你來的麼?」

  阿珊道:「正是。倪老爺親自教我來的。」

  無雙詫異道:「他如何知道我在這裡?」

  阿珊道:「我也不知倪老爺怎知姨奶奶在這裡的,他還說有一位姓吳的若在,請他同來見我,因此我們還要請這位吳先生同去會會倪老爺呢。」

  一邊說,一邊向美士惡狠狠釘了一眼。美士嚇得面如土色,身子索索亂抖。無雙也驚得手足無措。此時已忘卻身上只穿著一套單布衫褲,並不怕冷,揭被起身,顫聲道:「阿珊,你也吃了多年公事飯,可知道公門裡面好修行。況且我與你也不是沒有來往的,難道這件事還要認真不成?」

  阿珊陪笑道:「並非我不講交情,只因這件事,倪老爺並不是派我一人,還有這位阿光兄一同來的,故而不能不公事公辦了,還望姨奶奶明亮,莫錯怪了我阿珊。」

  說時,連連擠眼。無雙會意,忙在指上脫下那只金剛鑽戒指,交給阿珊道:「我因一時不便。這戒指約值六七百塊錢,你們拿去換酒喝罷。」

  阿珊接了,又放下笑說:「姨奶奶休得如此,我們豈敢向姨奶奶要索酒資。這件事委實是倪老爺派我們來的,只消這位吳先生和商去會一會倪老爺,我們的責任便可交卸了。料想倪老爺很愛交朋友,決不致難為這位吳先生的。姨奶奶的東西,我們萬不敢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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