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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黃醫生搖頭說難了。如海聽說,很覺傷感,遂命黃醫生不論此病能治不能治,必須每天去一趟,還須用好言寬慰他家夫人,不可嚇她。黃醫生諾諾連聲。如海待張先生仿單做好,看過才去。黃醫生鄰了如海之命,果然天天到愛爾近路看病,可怪那小孩子卻不重不輕,依然如舊。俊人自那天去後,絕跡不敢重來,卻每日差車夫阿三前來探聽消息,一連三天,並無變動。到第四天午前,阿三仍到愛爾近路公館內,一進門便見那奶媽眼淚汪汪的坐在客堂內,見了阿三,便告訴他:「方才小少爺昏了過去,如今醫生已幫著姨太太灌救,半天還未蘇醒,大約是不中用了。可憐我這個飯碗,也怕難保了。」

  說罷,放聲大哭。阿三聽了,回身便走,放出平時拉包車的腳步,加增速率,如飛的奔回卡德路報信。豈知這邊的姨太太,恰在臨盆。俊人站在房門口,房內穩婆娘姨人等,都是手忙腳亂。俊人聽姨太太哼聲不絕,心中好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意欲闖進去看個究竟,又恐自己官星,為產婦血光沖晦,所以只有探頭探腦。見阿三來了,便問那邊少爺病勢如何?阿三跑得氣吁吁的,一時回不出話來,定了定神,見這裡正鬧著生孩子,恐此言說出來,有些犯忌,便含糊答應說好些,說了之後,又深悔這件事瞞不得他,自己暗暗著急,卻搔頭摸耳的沒了主意。俊人見了好生疑惑,重複向他盤問,阿三才從實說。俊人得報,心中十分難受,忽聞房內一陣唔呀唔呀小兒啼聲,那娘姨奔出來說:「恭喜老爺,新添了一位公子。」

  俊人知是生男,不覺悲喜交集,不知往那邊好。便在客堂裡靜坐思量,半晌,才立定主意究竟生孩子一面要緊,死的那邊便寫信給如海,托他料理。如海也恐熱症傳染,便將這事托了黃醫生,將那孩子草草棺殮。無雙因兒子夭死,丈夫避面不來,心中又氣又恨,日夜傷心哭泣,雖有娘姨等人相勸,無雙只是恃蠻不聽。那邊俊人也日夜念她,只因姨太太新產,自己不能脫身,待到三朝過後,才親來探看。一見之後,無雙哭訴前情,俊人也不免陪著流淚。無雙怪他怎的一個多禮拜不來看她一趟,俊人便把那邊姨太太生產,不能脫身等情告訴了她。無雙聽了,想起自己喪子,偏偏那邊生子,往年丈夫愛我,半因戀著兒子之故,如今兒子一死,恰巧那邊又生了一個,一生一死,以眼前而論,丈夫心裡,已存著輕重之意,日後更不消說。想到這裡,反一陣心酸,痛哭不已。

  俊人竭力相勸,那裡勸她得住,娘姨悄悄告訴俊人說,姨太太每日如此哭泣,一天至少十餘次,無論何人,勸阻不住,一定要哭個盡興才罷。俊人聞言,深恐無雙因此成病,心中很是納悶。恰值如海也來探望,俊人便與他商議。如海說除卻令她出去散散心,別無他法。然而晚間若仍住此處,恐怕睹物思人,又要傷感。最妙令她離開這屋子,到別處權住幾時,待她把這件事忘懷了,再行搬回,那才是唯一妙法。俊人道:「你不說我也有這個意思,這房子內,一則經醫生察出有傳染病菌,萬萬不能住人。二則我等來時,也很危險。然而外間暫住,只能借旅館,若要另租房屋,未免忒煞費事。但旅館內又十分嘈雜,如何是好?」

  如海想了一想道:「便住在我們醫院裡何如?」

  俊人拍手稱妙。當下向無雙說了,無雙此時一無牽掛,並不違拗,俊人催她立刻動身,無雙無奈,也來不及梳洗,只換了一件皮襖,又在皮箱中揀了幾件衣服,連煙盤傢伙,打了一包,命娘姨提著,送出外面。無雙又將房門鎖上,吩咐娘姨好生看屋,自己坐了俊人的包車,俊人、如海乘了黃包車相隨,徑到行仁醫院。如海便將先前邵氏住的那所房間給無雙居住,無雙見房屋軒敞,佈置清潔,很是滿意。俊人便在身畔取出一卷鈔票,點了五十元,交給如海道:「這是房錢,請你先收五十元,餘下再算。」

  如海推卻了半天,才肯收下。俊人將餘剩的鈔票一併交給無雙,無雙收下。俊人又向附耳道:「你若覺得厭煩,可與錢家伯伯說了,令他陪你出去看看戲,散散心,千萬不可獨自出去。只因目今外邊滑頭很多,見了婦女,便要胡調,須有男子在旁,才不敢放肆。」

  無雙點頭。如海知他們還有話說,自己站在旁邊不便,因即走出房外。忽見院中一個茶房,在門首探望,見了如海,即忙將一張名片呈上道:「這位趙大人,現在會客室內,說有要事,必須面見院主。」

  如海見是趙伯宣的卡片,心中十分納罕。暗想此人平日架子很大,仗著自己是個官銀行監督,威福自恣,只有人去拜他,他從不肯拜人,今日忽然破格親來見我,其中必有緣故。於是三腳兩步,奔到會客室中,一眼看見伯宣雙眉緊蹙的坐著,見了如海,略略欠伸。如海問其來意,伯宣並不多說,在懷中取出一紙公文,與如海觀看。如海見是一張公堂傳票,上寫飭傳趙伯宣,于某月某日到案候訊。案由乃是魏文錦控趙伯宣誘姦侍妾黃氏一案。如海驚道:「這是那裡說起?」

  伯宣歎道:「實不相欺,這事委實是我做的。然而我與黃氏相會之初,卻並不知他是文錦的小老婆。因她說話隱隱約約,處處藏頭露尾,我只道她是個尋常蕩婦,久而久之,覺得她舉止很帶著官家氣派。仔細一問,才知她是文錦之妾。那時木已成舟,我也無可奈何,不過自己良心上很有些對文錦不起,所以見了他甚為局促。近來不知如何被他得悉此事,卻通知也不通知一聲,徑向法庭起訴。並非我姓趙的怕他,不過我們官場中人,名譽為重,若與他認真的對簿公堂,雖不能決定誰勝誰負,然而這並非體面之事。勝了我更對文錦不住,負了我自己也很不值得。因此我特來拜煩你老兄做個和事老,與文錦相商,朋友究竟是朋友。常說道:不知者不罪。如今既已明白,我從此與黃氏一刀兩斷,勸他也不必小題大做。他如其肯將這控案註銷,我情甘向他服罪,彼此仍為朋友。在他一方面,家醜不致外揚。在兄弟一方面,也免得有玷官聲,兩方面都有益處,老兄以為如何?」

  如海沉吟道:「這種事妙不過是和平了結,但不知文錦的意思何如?」

  伯宣道:「那全仗老兄大力了。」

  如海躊躇道:「這事很不容易開口,因他一定守著秘密,我若平空向他談這件事,他決不快活,那和平兩字,便永不能成功,除非他自己對我說了,我才可以乘機勸他。」

  伯宣賠笑道:「似老兄這般辯才,往常說話能得頑石頭點,天花亂墜,此微小事,定能替兄弟設法。你若將這事辦妥了,兄弟一輩子忘不了你老兄便了。」

  如海見他言辭懇切,只得應允。伯宣大喜,再三稱謝而別。如海回進無雙房內,把這事向俊人說了。俊人大笑道:「我早知有此一日。出事那天,文錦便來同我商量,是我勸他起訴的。他起初還不肯,被我一激才把他激上了馬。當時我本欲告訴你大家笑笑,不料鬧著生孩子、死孩子的事,這幾天頭腦昏花,竟把此事忘了。如今文錦既已當真起訴,伯宣又來求你講和,我瞧你的能力,看你如何給他們了結這件風流案子。」

  如海道:「原來是你惹的禍,非得你給我出個主意不可。」

  俊人笑道:「誰叫你愛管閒事,我雖沒有什麼主意,卻可以指你一條明路。你只消向文錦說,聽得衙門中人說及,此案男女俱要重辦,這句話定有效力。」

  如海細味此言,已知俊人用意,不覺拍案叫絕。這天如海公事完了,便去找尋文錦,見面後,文錦絕不道及此事,如海在有意無意間,說聞得公堂朋友談起,新近有件案子,與你很有關係,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文錦忙問怎樣說法?如海道:「什麼事我卻並不仔細,似乎他還說什麼男女俱要重辦,我很不明白辦什麼?所以問你一聲。你若也不知道,大約是同名同姓的了。」

  文錦聞言,面上頓現惶恐之色,說道:「我近日果然也有一件控案,但此處客堂內,不是講話之所,你且隨我來。」

  如海心中暗喜,隨著他走進書房中坐下。文錦親自閉上門,然後將趙伯宣和他如夫人之事,一一告訴了如海。又道:「我本來不願意經官動府的,都是俊人替我出的主意,不知你方才所說男女俱要重辦,是真是假。倘是真的,可就糟了。不是我回護小妾的話,其實小妾並非本意,都因被伯宣那廝誘惑,才落了他的圈套。如今玉石不分,一併重辦,豈非害了她麼!」

  如海道:「自古投鼠忌器,你這樣的煮鶴焚琴,未免也太殺風景了。」

  文錦捶胸頓足道:「我何嘗有此忍心,都是俊人告訴我說,女的決沒罪名,我才上他的當。事已如此,如何是好?你公堂中既有朋友,可能給我想個法子?」

  如海道:「有何法想,除非你自去銷案。」

  文錦道:「銷了案,未免太便宜了伯宣那廝。」

  如海道:「伯宣那邊,我可以給你一個面子,令他向你服罪如何?」

  文錦喜道:「若能如此,我一準前去銷案,誰願意打官司,都是俊人挑出來的禍,害我賠了腳步不算,還要出律師費呢。」

  如海催他當時便去會見律師,允他認一堂堂費,托他銷案,律師也落得賺這注現成俸祿,一口答應。如海將這事回復了伯宣,伯宣千恩萬謝,隔幾天請文錦、如海等人吃了一個雙台,作為賠罪的罰酒,彼此言歸於好。那成都路的宣公館從此取消。可憐文錦的如夫人,自始至終還不知有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巴巴望到與伯宣預先約定的那天晚上,坐了黃包車,到成都路秘密公館門首一看,見鐵將軍牢牢把守,裡邊燈火俱無,門上還粘著一張鮮紅的召租,才知屋已退租,還疑是伯宣負心,回到家中暗暗淌了一夜眼淚。正是:醋海興波原浩蕩,官場作事太離奇。欲知後事,請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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