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 | 上頁 下頁
七九


  「我來找老金,本來是隨便扯談扯談。有兩件事情……呃,我就當著顏組長說出來吧。這頭一件,是『運動』的問題。這幾天,會是開得不少啦,依我看這『第一階段』走了過場,原來不是說,用宣傳『遠景規劃』來調動群眾的積極性麼?看來硬是落了空……規劃麼?宣傳了,小齊同志講得不少,可群眾還是沒有發動起來。啥子『人造平原』喲!好像葫蘆壩還不夠平,還要弄得一展平才安逸麼?呃,空事。我擔心,這個冬春,把勞動力拿去造平原,不抓積肥和整理水溝的工作,明年大春看咋個種!還有哩,要是這一冬不抓緊擴大葫蘆頸這個提水站,那麼明年再遇上天干,又得像今年一樣減產。哪怕你『超千斤』的口號喊得再(口昂),到時候還不是……沒眼!」

  吳昌全接過去,說道:「不要擔心,剛才我們還在討論這個事情。按老金這個規劃搞,保險你沒意見。一手抓當前,一手抓長遠。肥要積,溝要整,還要打開葫蘆頸,擴大提水站,新建水電站,改河造田兩百畝。你看,合適不合適?」

  龍慶聽著,望望顏組長,又望望老金,高興得合不攏嘴來:「是麼,是麼?那才好呢!社員聽了才高興呢!」

  顏組長卻打斷他的話,問:「老龍同志不是有兩件事要說麼?

  說了第一個擔心,還有第二個呢?」

  「這……」龍慶合上嘴巴,為難地望一望金東水,然後一揚手;「算了吧,不說囉!」

  老金盯著他:「不行。你我多年的老規矩,有話當面說,不興打肚皮官司。」

  龍慶臉都憋紅了,正要說,又不安地看了看許琴。

  九姑娘見狀,心裡明白了八九分,忙低下頭,臉色陰沉下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顏少春看看眾人,料想必定有什麼重要問題。於是,她嚴肅地對龍慶說道:「今晚上我們這裡坐著三個黨員,兩個團員。你要不信任大家,就別說……」

  長生娃插言道:「三個黨員,兩個團員,還有我呢!我是少先隊員。」

  人們又被孩子一本正經的樣兒逗笑了。

  龍慶這才說道:「這是一個閒話……」他不安地瞟了金東水一眼,忙掏出手帕來擋著紅眼睛,繼續往下說:「我聽著已經兩天了。兩天來悶在肚子頭,怪難受的。老金,你莫發火哇!又是關於你的閒話呢!說是那天夜裡,你……你……你上許家院子去來麼?……」

  「什麼話?你直說!」老金催著他。

  「好,我直說。你跑到人家許……秀雲屋頭去了?——這簡直叫人難相信!」

  老金臉色鐵青,眼看就要發火了。

  顏少春忙問龍慶:「說的是哪天晚上?」

  「工作組進村前一天。」龍慶哭喪著臉回答。

  顏少春又問許琴:「你知道不知道這事?」

  許琴把頭埋得更低了。

  吳昌全氣憤地往桌上捶著拳頭:「造謠!造謠!血口噴人!」

  龍慶怪難為情,他申辯道:「我當時一聽到這話,就肯定有人造謠嘛。」

  顏少春沉思著。

  吳昌全看了看許琴,說道:「那天晚上我去過許家院子呀,沒聽說……」

  「你?」龍慶大吃一驚。

  吳昌全老老實實地敘述:「是呀!那晚上許琴到我們家來,是我送她回去的嘛。我把她送到大門外,回轉身的時候,還聽見許四姐在和許琴說話呢!是不是啊?」

  許琴的臉紅了。

  長生娃突然搶著說:「我想起來啦!那天晚上,我四娘還上葫蘆頸來過呢!給長秀送來了花棉襖。」

  「呵?」所有的人,除老金外,都不由得大吃一驚。

  長生娃氣忿忿地說:「可是,我爹不讓我給四娘開門。好氣人喲!……四娘把小棉襖放在門檻底下……我打開門一看,人都走了,我急得直想哭。可四娘還沒走遠,她把我叫了出去,對我說,說……」

  「說什麼呀?」人們眼巴巴盯著長生娃。

  「她叫我給我爹說,工作組馬上就要進村了。」「哦!」眾人松了一口氣。

  顏少春問長生娃:「你四娘還說什麼啦?」

  「她還叫我給爹說一聲,外公的生日快到了,叫我爹一定要過去看看,外公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還說,做生的禮品麼;她去辦好給我們送來……我四娘太好了,她曉得我們家窮,沒得錢辦禮品……」末了,長生娃還氣憤地瞟了他爹一眼,嘟著小嘴巴,埋怨道:「我爹才不講人情呢!人家黑天黑地走了來,他不讓開門,照面都沒打一下。還罵我啦!……」

  許琴吃驚地望瞭望她的大姐夫。

  老金垂著腦袋,不說話,不申辯。只是兩眼紅紅的,要不是眾人在場,他一定要大發雷霆了。

  龍慶如釋重負。他笑起來:「我曉得又是謠言嘛!嗨嗨……顏組長,你在葫蘆壩住久一點,就有體會了:這個背時地方啥也不出產,就是出產謠言!」

  吳昌全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說道:「怪事!偏偏要造老金的謠言麼!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這裡面倒有點文章呢。那天晚上,我把許琴送到大門口,往回走,才不過一杆煙的工夫吧,鄭百如慌慌張張從我後面跑來了,跑得好快,悶著腦殼瞎闖,我要不是閃得快,一定把我撞到冬水田裡去了。我一閃身讓他,他從我身邊擦過,跑了幾步,才回過臉來看了我一眼的……這,這怎麼解釋呀?……不信,我和他對質。許琴,你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

  許琴恍然說道:「是啊,不說不像!我剛攏大門上,四姐也正在門口站著,她沒有對我說她為什麼站在那兒。可剛才長生娃說了,那麼她准是剛從葫蘆頸回去的。我們在門口只說幾句話,一同進了院子,我還沒有跨進堂屋,就聽得四姐『哇』一聲叫起來了,我忙跑去一看,四姐倒在地上,從她屋裡躥出來一條黑影,飛也似的跑出大門去了!……這麼說來,是……哎,我……」說著,她哭了起來。

  龍慶忙說:「哭什麼呀,這有啥子哭的!」

  許琴揩著眼睛,負疚地回答:

  「我聽了人家的謠言,這幾無,我是錯怪我四姐和金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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