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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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少春點點頭,贊許地說:「好,這個試驗很有意義。」 許琴輕輕地「啊」了一聲,她對自己的無知,感到十分羞愧。她低垂著一雙睫毛,一抹淡淡的輕愁罩住了她臉上的紅暈,她黯然自悲:「我……配得上他麼?他……看得上我這樣沒有一點真實本領的人麼?」 惟有齊明江與眾不同。他面孔嚴肅,雙手疊在背後,把指關節捏得「叭叭」響。心裡想的是:「可惜!許琴是個農民,假如她是吃公糧的,那末,可真是一個好姑娘!……」 二 喧鬧嘈雜的聲音,車水馬龍似的人群,這一切都遠遠地拋在他們身後了。這會兒,四姑娘感到:世界上仿佛只有他們一行四人了。 在這連雲場的街頭,她手臂上挽著個布包,牽著小長秀,一旁走著長生娃,身後跟著老金。這個情景,可以說是一份宣言書,在向全世界宣告:一個新的家庭組織起來了!從此以後,葫蘆壩上這幾個被生活遺棄了的人,又有了歸宿;一場重建家園的艱辛而又甜蜜的事業就從今天開始! 的確,誰能說,這一行四人不像一個和諧的家庭呢?誰能說,他們不應該有自己的溫暖的家庭呢! 四姑娘領導著這支隊伍,昂然走著。她既不顯得羞怯,也沒有表現出半點驕矜,更無所懼怕,她的目光平靜得像一灣秋水,憔悴的雙頰抹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來到食品站的時候,她遠遠地就望見那兒已經沒有人影了。鋪板已經插起來,空蕩蕩的大門外,幾條野狗在嗅著地皮……四姑娘不由得失望起來。她停住腳步,悵然地望著那緊閉著的鋪板。她原想:割三斤肉的錢不夠,但割兩斤的錢還是有的,先弄點給可憐的小長秀他們解一解饞吧。但是,現在…… 老金跟在四姨子許秀雲的後面走著,一直感到很有點為難。對於四姑娘的偶然出現,他是一點也沒有料到,當然更想不到她會貿然採取這樣的行動。這一切,對於他來說,實在是來得太突兀了,他缺乏精神的準備。一路走著,他一路想:許秀雲呀,許秀雲,你何必給你自己招惹麻煩呢!以前的閒言閒語,已經夠多了,你硬是不怕麼? 這些年來,老金心中的憂憤,比起四姑娘深沉的苦楚來,要更為廣闊得多。他領著兩個沒娘的孩子困居在葫蘆壩的小茅屋裡,思考過許多問題,對於葫蘆壩的現狀,人民的疾苦,親愛的黨和國家的前途和命運,他想得很多,憂心如焚。他常常一往情深地追憶前些年如火如荼的生產建設,神往于自己尚末實現的建設葫蘆壩的藍圖,為自己空懷壯志而徹夜難眠。每當深夜,小長秀呼喚著「媽媽」從夢中驚醒,也曾引起他對從小一起長大的相親相愛的妻子的刻骨思念。 然而,這個剛強的漢子懂得:個人問題是受著社會問題制約的,當黨和人民都面臨著困難的時刻,他怎麼能要求自己生活得美滿呢?在這樣的歲月裡,他咬緊牙關忍受著一切困苦,甚至殘忍地強迫自己不要泡在個人的情緒裡面,而潛心于研究、修政和豐富他那建設葫蘆壩的藍圖,準備什麼時候拿出來獻給黨、獻給鄉親們。他就是這樣生活著,習慣於忘記個人的困難,失去了吃苦的感覺。對於女性的溫存,在他頭腦裡幾乎沒有什麼位置。在他看來,難道世界上還有比自己那死去了的妻子更好的女人麼?沒有! 是的,共產黨員金東水也有著那種莊稼人的固執的秉性;如果因為和婦女們打交道遭來流言蜚語,影響他的聲譽,從而毀壞他所從事的革命事業,那麼,他寧肯拒絕一切女性的同情和溫存!前幾年,人家把他當做「反大寨的典型」來批判鬥爭,他不曾懼怕;但是,因為女人去世,四姨子代他撫養小長秀而招來的閒話,卻使他義憤填膺。正是這種莊稼人式的固執,使他常常忽視了生活中不應該忽視的東西。 葫蘆壩的事情他什麼都想到了:群眾的穿衣吃飯、擴大耕地面積、加厚土層、水利、興修小型水電站,等等問題他都想到了,就是沒有去想一想像許秀雲這樣的婦女的個人生活幸福!他不曾想到:四姑娘內心深處的痛苦、希望和祈求,同樣也應是他所關注的社會問題的一部分。此刻,站在他面前、拉著小長秀,面容俏麗而又神色悵然的這個婦女,她對於自身幸福的希望和追求,難道不是社會問題,不是當代人民的希望和追求的一個小小的縮影麼? 可惜,金東水一時還難以理解這一點。因此他對於許秀雲無所顧忌的勇氣,感到困惑而又吃驚。 四姑娘的目光從食品站緊閉的鋪板門那兒移開,回過頭來對著長生娃——實際是對她大姐夫——說道: 「哎呀,真沒想到,這麼快就收攤子啦!」 賣肉的收了攤子,倒好像是她的不是似的。她臉上和語氣中都明顯地流露出難為情的樣子,悄悄抬眼看了一下老金。這迅速的一瞥,她接觸到了大姐夫那淡漠的目光和局促的神情。 老金捺住不安的心跳,做出溫和的樣子伸手去拉小長秀:「秀,跟我回家去吧,時候不早了呢!」 長秀躲開他的手,緊緊地抱住四姨娘的腿,側過小臉說:「不跟你回去!我跟四娘去買肉肉吃。」 長生娃懂事些,他對妹妹說:「賣肉的關門了,過幾天再來吧。」 「不嘛,不嘛……」小長秀把四娘的腿抱得更緊了。 當父親的為難極了。但他終於想出了一個哄孩子的辦法,蹲下身子,對孩子說:「秀,跟我回去,我到河裡摸條大魚……」 長生娃一旁天真地插話說:「爹,這樣冷的天氣,咋能下河摸魚喲!」 老金說:「能!你們看,我不怕冷!……摸條鰱魚,又肥又大。秀啊,好吃得很呢!」 可是,小長秀不聽他的。她把腦袋鑽到四娘挎著的包袱下面去。 許秀雲乞求地望著大姐夫,說道:「娃娃們都餓了,那邊有飯館,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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