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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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九打九個!」 「真不少哩,出嫁了幾個」 老炊事員便一五一十地給顏少春介紹了:九妹子許琴還沒放人戶;老八去年參了軍;老七許貞在上場口的供銷社工作,愛收拾打扮,聽說快要結婚了;老二、老五、老六嫁到川西壩子,那是好地方;三辣子嫁了個老好人,就在葫蘆壩上;大姑娘命苦,解放前許茂窮得養不起女兒們,大姑娘剛滿十歲,三鬥小麥賣給金家做童養媳,金家也窮,好在不久就解放了,直到一九六三年大姑娘滿二十五歲,金東水參軍復員回來才圓房。兩口子正過得和和睦睦,「文化大革命」來了,當了幾年支部書記的金東水犯了錯誤,下了台,接著又是一場火災,可憐的大姑娘又氣又急,一病不起,給金東水丟下了兩個娃……老炊事員介紹到這裡,歎了口氣,不做聲了。 「還有老四呢,嫁給了誰呀?」 「鄭百如。」炊事員吐出了三個字。 「是葫蘆壩大隊那個副支書麼?」 「對。」炊事員鼻孔裡又哼了一聲,「他可是如今葫蘆壩上的紅人:說能力有能力,講氣力有氣力,聰明、伶俐、手巧,全占齊了!只是——」 說到這裡,工作組組員齊明江提著行李捲,從另一道門裡鑽了出來,走到顏組長門口,打斷了老炊事員的嚕蘇: 「顏部長,走吧。」 在家的公社幾個幹部把兩位縣上來的同志送出大門,老炊事員跟在後面,悄悄拉著小齊的袖子,叮囑道:「這年頭,莊稼人的口糧緊,飯食馬虎得很,你們要是吃不慣,只管回公社來打個牙祭。」 小齊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緊走幾步趕上顏少春。一條短短的吹火筒街上,衛生所、理髮店,以及飯館子裡的人,都用好奇而興奮的眼光盯著這兩位工作同志背上的被蓋卷兒。因為這幾年從上邊來的幹部全都住旅館,雖然連雲場的小旅館並不怎麼清潔。 從供銷社門口經過,顏少春看見門邊站著一個穿花昵短外套,高聳的胸前露出桃紅色毛衣,下著藍色滌卡小管管褲子的姑娘,不由得略為驚奇地稍停了腳步,她想:「這是許琴的那個七姐吧?」她記起了老炊事員的敘述,便仔細地對那姑娘望瞭望,淡淡地露出微笑來,問道: 「你叫許貞,是吧?」 那姑娘正是許茂的七姑娘。她嫣然一笑,點了點頭,熱情地招呼道:「顏組長,你下鄉麼?」兩隻烏黑的大眼不停地在顏少春身邊的齊明江身上掃來掃去,並大大方方地接著招呼:「齊同志也下鄉麼?」 齊明江不由一怔。他不認識這個女青年,她那身打扮和風韻,與連雲場這個小鄉鎮的風俗很不協調。當他望見她那圓潤的下巴底下昂然挺起的胸部時,竟莫名其妙地紅了臉。 「你怎麼就知道我姓顏、這位同志姓齊呀?」顏組長問。 許貞拍著手大大方方地笑道:「這連雲場只有巴掌大點兒,你們來了兩三天,街上哪個還不認得你們呀!哈哈哈……」這笑聲像銀鈴似的。這年頭,只有那種無牽無掛,成天盡想著開心事兒的人,才會這樣的笑。顏少春望著許貞,不由得微微蹙起眉毛,她想起了許琴的質樸,就覺得這位七姑烺的鮮麗的外表未免過分。不過她只這麼想想,並不表示出來。 「你們住到鄉下去,不太方便吧!」許貞一見如故地說,語氣裡含著討好的意思。 顏少春微笑著,故意問道:「是麼?」 「當然嘛。整整一冬,鄉壩頭的人盡吃紅苕。你們吃得慣麼?」許貞直爽地回答,順便向齊明江瞟了一眼。 顏少春說:「你不是也在鄉壩頭長大的麼?參加工作還不久呢,就……」 小齊催促顏組長:「走吧,時候不早啦!」說著自己舉步先走了。 顏少春還對許家七姑娘說:「我這就要住到葫蘆壩你們家裡,有空你回來耍吧。」 「住我們家裡?……好!我一定回去看望你們。」顏少春和齊明江二人出了連雲場,走上那條新鋪不久的拖拉機路以後,眼前的世界就大大的開闊起來了——原來這連雲場的位置高,是坐落在山頂上的。出了場口以後的道路,順著山脊樑蜿蜒南去,一直綿延到天邊。 如今,在這冬日午後的陽光照耀下,遠處青黃相間的山巒層層疊疊,無邊無際。四野裡靜得出奇。近處的紅色葉岩因為沒有綠色樹林的覆蓋,正在迅速地風化,夏季的滂沱大雨,給這裸露的山包留下了一道道難看的龍爪溝。沒有蓄水的墊塘,沒有流水的管道,光山禿嶺,懸崖峭壁,給人一種險惡和荒疏的感覺。 路上偶爾有幾個背筐挑擔的社員走過,臉上掛著淡漠的神色,並不怎樣注意這兩位背著被蓋卷的工作人員。顏少春的心漸漸惆悵起來了。 這位從前是縣委宣傳部長的女同志,夏天裡才從幹校調回縣裡,還沒怎麼料理一下自己的家務,就懷著那種許多幹部曾有過的「重返前線」的喜悅心情,下鄉工作了。而她丈夫卻還依然在遠方的一座礦山裡進行著遙遙無期的「下放鍛煉」,已經有好幾年不曾見過面了。好在他們只有一個孩子,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在一個偏僻的鄉村小學校做教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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