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許茂和他的女兒們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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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咋說,反正我們四隊不執行。」 許琴聽他倆一對一答,摸不淸頭腦,正要問一問,金順玉大娘卻改變了話題,對兒子說道: 「你出來呀,團支書找你研究工作呢!」 吳昌全踱到堂屋來了,抓了根板凳靠牆壁坐下,離許琴遠遠的,冷淡得很。 許琴說:「今天在公社開了一天會。下午分頭安排的時候,團委佈置了幾項工作,有宣傳工作、掃盲工作、科研組的工作,還有衛生村。宣傳方面,要我們各大隊團支部立即把原有的業餘文藝宣傳隊恢復起來,編排一台小節目,內容是宣傳第一次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的精神。今晚我找你商量,主要是各生產隊以團小組為骨幹成立科研小組的事。縣委工作組到了公社,馬上就要下隊來了,顏組長對成立科研組的事很支持,叫我們立即行動,以團員、青年為骨幹,請老農做參謀,把各隊都搞起來,先訂出規劃……我給顏組長講了你搞科研的情況,她聽著高興極了,說是一定要來向你學習呢……呃,昌全哥,你看咋辦?」 吳昌全說:「各隊都成立科研組,這事早該辦了。可是,具體咋個成立,我可不懂行。你們團支部去辦吧。」 許琴笑著驚叫起來:「哦喲,『你們團支部』!這話虧你說得出口呢,你不是團員呀!」 「我這個團員,快超齡了。 「在組織裡一天,也得做工作。」 「嘿嘿,我可是……」 「怎麼?怕把你們小隊搞科研的好經驗傳給外隊?你保守麼?自私麼?」 許琴這個團幹部,懂得一點怎樣做動員工作,她這連笑帶刺的一長串話,再加以她那活活潑潑的神態,柔中有剛的淸脆聲音,是誰也無法招架的。吳昌全只好說:「好啦好啦,你說咋辦吧。」 於是他們一起商量起來。只要是搞科研,而不是演劇或幹其它什麼差事,吳昌全總是樂意接受,並決心實實在地幹一番的。他們終於達成了協定:明天召開團支部會議研究這個問題,讓昌全去作指導。 商量已定,許琴又向金順玉大娘告辭了,大娘說:「忙啥呢,難得有空,再擺一會兒龍門陣嘛!……你怕夜深了不敢一個人回去?我叫昌全送你。」 許琴雖然嘴裡說要走,腳杆卻並沒有要往外移動的意思。不知為啥,她真願意多坐一會兒。 於是,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抓住每一個話題,漫無章節地說了開去。 不知過了多久,看著時候不早,金順玉怕許茂老漢責怪,才示意叫吳昌全護送許琴出門。此刻,上弦月已經快要擱在西山上了。 四 從前有句俗語:「屋漏又遭連夜雨,行船卻遇打頭風。」 四十歲的壯年漢子金東水的命運似乎正好應驗了這句古老的俗語。 全國解放以後,才第一次穿上鞋子,提著書包上村小讀書的少年金東水,在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者辛苦創建的平平坦坦的大路上走著,無憂無慮地度過了他的青春年華。接著是當兵、復員,平凡的勞動,雖然清苦卻有樂趣的家庭生活,繼而是做黨的工作,擔起建設葫蘆壩這塊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重擔…… 這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幹部,真是誰也想不到啊!——當他自己的兒子都已經戴上了紅領巾的時候,生活會出現如此的艱難! 在那冰刀霜劍的日月裡,人們曾懷疑過:是不是歷史果真會在什麼時候發生什麼誤會呢?不!老金自己並不那樣認為。曾經學習過「社會發展史」、特別是在部隊雖用心學習過黨史的共產黨員金東水,當他在一九七五年冬天的這個夜晚,坐在這荒涼的葫蘆壩上守水人的小草棚棚裡邊,點起煤油燈,一邊讀書一邊指導十一歲的兒子複習功課時,外表看去,他那嚴肅的方臉膛,還是平常那個樣子。支部書記被停職,以及接二連三的坷坎,似乎並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麼悲涼或鬱憤的痕跡,好像他們父子們的生活,原本如此,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葫蘆壩這個地方,交通閉塞,算得上個窮鄉僻壤。然而,這一年春天裡「四屆人大」吹起的春風,夏天裡,傳來黨中央關於整頓各條戰線的喜訊,特別是深秋時節,鄧小平同志主持召開了那個農業會議以後,出現在遼闊農村的熱浪,鼓動著葫蘆壩上這位受貶謫的共產黨員的心扉,敲擊著千家萬戶莊稼人的門窗。 寡言少語的農民金東水是個喜歡沉思默想的人,他固執地認定:歷史像奔騰不息的長江大河一樣,有時會不可避免地出現一個漩渦,生活的流水在這裡迴旋一陣以後,又要浩蕩東流的。萌蘆壩的事情必將往好處變化!跟隨著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長大成人,剛剛進入中年時代的金東水,同葫蘆壩的上一輩莊稼人大不一樣,他根本不相信命運這個東西! 耳鼓山柏樹林盤裡吹來的風,把小草棚棚頂上的茅草掃得刷刷刷響。門外,東來的柳溪河水在山腳下焦急地拍打著岩石,發出那種迫不及待的叭叭聲。左邊,一裡以外的梨樹坪那兒響起東一聲西一聲的狗吠……在這一切聽慣了的音響裡,從梨樹坪那邊的小路上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爹,龍二爸來了!」 十一歲的高小學生從課本上抬起頭來。 老金側耳聽聽,搖了搖纏著青布頭帕的腦殼,說:「不是他。」 兒子眨眨眼,又說:「是昌全表叔?」 「也不像。」 那麼是誰呢?誰在這夜靜更深的時候朝這荒僻的地方走來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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