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小兵張嘎 | 上頁 下頁
一九


  【十二】

  養傷本不是很痛快的事情,可是,小嘎子卻由此跑到一層福地洞天中來了。

  這荷花灣,村子雖小,抗日工作可是第一。每逢日頭一歪,抗戰的歌聲便飄了起來。黨政工作人員,幾乎是明來明往,喜氣洋洋。鬼子的據點雖然近在三裡之內,從街裡便望得見那圓筒筒的崗樓,可它有什麼辦法呢!這荷花灣緊靠白洋澱,澱邊上五裡以內,一碼都是葦塘。葦子又高又密,深比群山,廣比大海,真是火燒不著,槍打不透。葦塘裡面又有數不盡的河漢港灣,一條條恰似深街小巷,稍稍有點風聲,幾十條小船排開,蕩一蕩,人影兒都不見了。「白脖」們也知道這村子最「紅」,但他們都是給八路軍拿服了的,只要鬼子面前交代得過,巴不得睜一眼閉一眼,樂個太平。更有那聰明的,暗中早為自己留下後路,鬼子動一動,他們倒先忙忙地送出信來。於是這村子更成了「雙保險」。許多抗日機關和傷患休養所都設在這裡,從不曾出過差錯。因此人們送它一個渾號,叫它「小延安」,意思說:一進這村,就算到了家了。

  小嘎子給安置在楊大伯家。這楊大伯家只有三口人:老兩口,一個閨女。

  閨女也十三歲了,名叫玉英,是個溫柔、俊秀而又淳樸的小姑娘。老兩口兒都已五十開外了,就這一個孩子,自然當作夜明珠似的,兩顆老心一併兒都撲在她身上。可是,由於人口過於單靜,玉英又一向少言寡語,三口人過日子,總嫌有些冷清。在兩位老人心眼裡,常希望有個八路軍或工作人員來住一住,一來便於為抗日盡心,二來也好借他們的革命熱情當春風,變一變家裡的氣候兒。

  盼著好,好就到,小嘎子突然來了。這個愛說愛動,整天不拾閑兒的小傢伙,一來就象給靜水裡添了條活靈靈的鯉魚拐子,馬上使這個家庭熱鬧起來了。

  第一使他們喜歡的,是他的灑脫樂和性子。一進門,見了老頭是「大伯」,見了老婆是「大媽」,見飯就吃,端水就喝,兩個老人叫他睡,他就躺在炕上乎乎睡了。成天價大伯長,大媽短,聲聲不住。樂得兩個老人眉歡眼笑,無可不可的。楊大媽待人本就知疼著熱,沒挑沒揀,象他這樣一個男孩兒,又是跟日本鬼子廝殺格鬥而流血帶傷的,更疼得兒子似的,恨不能揣在懷裡,喂他一頓奶水才好。她每天拿東拿西,喂湯餵飯,沒一樣失過仔細。有兩次,小嘎子因為害羞,不讓她端屎端尿,她還撅嘴生氣呢。就連醫生來換藥,她也在旁監視著,生怕下手太重,苦了這個孩子。

  楊大伯有兩條小船,一有閒空,便撐下澱去,頓頓逮幾尾鮮魚來給小嘎子下飯。有時還帶回幾枝半開的荷花給他開心。

  可是,跟小嘎子最要好的,還得算玉英。這玉英往常一個人雖也過慣了,到底有些孤悶,如今忽然添了個伴兒,又是個說說笑笑挺會逗趣兒的小八路,當然格外高興。先前,小嘎子躺在炕上不能動,他就在一旁做著活兒陪他說話,兩個人說笑話,破謎猜,說繞口令,笑個沒完。可最多的,還是小嘎子給她講戰鬥故事,把從老鐘叔那幾聽來以及自己參加過的,全數倒給了她。

  這使得玉英不僅把他看得英雄偉大,也羡慕起他那神奇有趣的生活來了。後來,小嘎子躺膩了,她便扶他坐起來,故意找點活兒請他幫忙:她紮花兒,便讓他盤絲線;她描花兒、畫畫兒,便讓他研墨裁紙;她紡線,便讓他搓「布節」。果然,小嘎子有活兒占住手,覺得日子好打發多了。有幾回,他甚至動了高興,跟她學起描花畫畫兒來。居然照描了好幾張「和合二仙」和「大破天門陣」,貼得滿牆都是花樣子。

  當然,他兩個也鬧一點小磨擦,比方,小嘎子總想著他那一對「張嘴燈」,特別是新得的那把真的,哪怕讓他摸一摸,一顆心便象在蜜罐裡偎著似的發甜。可是,自進家那天起,楊大媽便收了去,放進文書匣子,藏到頂棚上去了。小嘎子幾次央告玉英給他取下來,可玉英害怕鬼子一來,闖下大禍,老也不答應。兩個人為此吵了兩次嘴,氣得玉英還哭過一場。可是,不上一袋煙工夫,兩個人又湊到一塊唧唧嘎嘎地和好了。

  他兩個親親密密,一片天真,本是無心的,不想卻觸動了兩個有心人。

  楊大媽自打小嘎子一來,看人品,看心計兒,便有過一點意思。古語說得好:

  閨女千好萬好,到頭來終是人家的人。眼見得閏女一天天長大,總躲不過那個「出門」問題,一股身後冷落的滋味,老在暗暗襲擾著她的心境。近來瞧他們成天價形影不離,說說笑笑,可不就是一對小夫妻嗎?再把小嘎子的家底兒一盤,原來是個無家無業的孤兒,就更加碰對了心思。暗中跟楊大伯一商量,彼此想得恰恰相同。左右掂量,再沒比這更合適的,於是他們徑直跳過選女婿的本意,竟想把小嘎子「倒裝門兒」①了。

  ①即入贅,男的到女方去就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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