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小兵張嘎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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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很緊張的一夜過去了,黎明神秘地輕輕走來。青紗帳裡,戰士們已各就各位,一切都複歸於寧靜。若不是一股股輕風吹拂,連那寬大的玉米葉,挺立的高粱秸,也會再睡個回籠覺的。大伏天,清風雨露,最難得的是這樣涼爽的早晨。 小嘎子趴在機槍手大個李的旁邊,從豆稞底下緊盯著公路,心裡怦怦地跳個不停。他將頭一次正式參加打仗了。他,就要看見敵人迎面走來,就要看見槍炮的對射,就要喊著殺聲衝鋒了!啊,果然能打敵人個冷不防,該有怎樣地紅花熱鬧好看呀!不,他最激動的倒不在這些,最撥動他的心弦的還是老鐘叔。嗨!當敵人消滅了,汽車打毀了,人們都歡呼著擁上去,老鐘叔從汽車上往下一跳,嘿!竟意外地喊一聲說:「嚄!這不是小嘎子嗎?」 那該多麼醒脾,多麼快樂呀! 埋伏圈佈置得很巧妙,騎著公路,恰好有一塊高粱地和一塊棒子地互相交錯著,棒子地裡「雙掛溝」耩著一攏大黃豆,這黃豆枝高蔓長,真象一行行叢密的灌木,人伏在下面,簡直非踩住腳是發覺不了的。留給敵人的卻是一大片棉花地:枝丫橫七豎八,棉桃累累垂垂,寬長足有半頃,高卻不過膝蓋。小嘎子雖不懂戰術,單看選的這地方也把他折服了:「區隊長這小老頭兒可真有絕的!」 不知是圖涼快,還是公事幾緊?日頭剛冒紅,嗡嗡一陣響,敵人的汽車就開來了。先是模模糊糊的小黑點,尾巴上掛著一股煙;隨後越來越大,直順著公路爬來了,它們一前一後廝追著,恰是兩輛。 「瞄準兒!」小嘎子抓住大個李的腳脖子,猛地一搖。 「別搗亂!」大個李不慌不忙,抬起槍托頂在肩窠上。壓彈手緊掐著子彈,挨肩兒伺候著。小嘎子撒眼再向兩邊一溜:喝,玉米根裡,豆葉底下,一眼眼黑黝黝的槍口,都已抬起頭來。錢區隊長那兩隻眼睛,就跟閃電似的,直朝前射出兩道光去。 兩個怪物越開越近,轉眼就沖到玉米地頭了,突然「嘎吱」一聲,前面那輛刹了車:因為一條斷道壕攔住了去路。可是,裡頭的人還沒來得及動,「叭!」清清脆脆一聲響,緊接著就是機關槍的「嘎嘎」大笑,隨後手榴彈排槍齊放,砰砰啪啪,一陣子流星急雨,漫天掃地飛將過去。先是後面那輛汽車的車頭上幾股白煙一冒,隨即騰起一團濃煙,一頭栽進道溝去了。 車廂裡的人沒命地翻斤斗,栽馬趴,往外亂跳,砸得地上咚咚的響…… 「沖啊!殺!……」 一霎間,高粱葉變成了刺刀:谷穗兒化成了子彈,刺刀迎著日頭閃光,子彈衝開清風嘯叫,戰士們躍出青稞,蜂擁而上。前面那輛汽車早又挨了幾顆手榴彈,忽忽地冒起大火,失魂落魄的偽軍們亂紛紛跑進棉花地。不想棉枝棉桃牽起手來,成了一道道絆馬索,他們跌骨碌,打前失,跑又跑不動,藏又藏不嚴,直象檬蟲兒撞進了蜘蛛網。戰士們呐著喊兒,趕圍子似地東追西攆,一個個把他們捉起來。這中間,最勤快最著忙的,恐怕要算小嘎子了。 他緊隨著大個李三竄兩蹦沖上去,爬上頭一輛汽車一看,車廂裡倒是躺著兩個人,就是沒有老鐘叔。他隨手抓起把洋刀,又跳上第二輛,還是沒有。手搭涼棚,四外一望,亂哄哄遍地是人,哪一個是他呢?忽見西南角上還有幾個人在跑,便跳一跳,加勁追了上去。 一個穿白衫的大胖子,圓滾滾的象只太平水缸,正一步一跌地在棉地裡滾蛋,一把給小嘎子揪住了:「嗨!老鐘叔在哪兒?」 那傢伙呆著兩隻豆包眼,只顧拉風箱似地喘氣,說不出話來。 「我問你老鐘叔!——啞巴啦?」 「什麼,老鐘叔?我……不知道……」 小嘎子不等池說完,恨得踢他一腳,罵道:「你個老母豬!」便撒了他,打算再追前面一個去,不想大胖子由腰裡掏出一件東西,顫巍巍遞了過來,小嘎子一看,嘿!手槍!——一條真正嶄新的「張嘴燈」!小嘎子只覺刷拉一亮,一顆太陽打從眼前冒出來了!他忙把槍接過來往腰裡一掖,給大胖子一指道:「去,汽車那兒集合!」說罷,猛勁蹦個高幾,追遠處一個穿綠的去了…… 因為比料想的還順利,只有十多分鐘,戰鬥便告結束。打死了五六個,逃掉了七八個,抓了十七個俘虜。可惜敵人沒有機關槍,只得了一些小槍子。 區隊長命令收攏部隊,打掃戰場,預備撤走。 直到戰場快打掃完了,小嘎子還在滿地裡東奔西找,一個個在那裡翻死屍呢。可死屍都翻遍了,還是沒有一點影兒,這才含著兩包淚跑到區隊長跟前來: 「找不見老鐘叔!……」他差點要哭了。 「是啊。」區隊長出一口長氣,樣子也很沉重,「剛才查了一下,老鐘並沒有來。我們打了半天,只達到了一個目的。」忽然,他上前一步,撫摩著小嘎子的頭頂,情意深長地感歎說,「嘎子啊,高山平地都走遍,還得用心想法兒啊!」他回過身去,命令部隊立刻山發,朝十方院方向轉移。 但是,小嘎子一邁腿忽然拐了兩下。區隊長低頭一看,見他褲腳上洇(yīn)著些鮮紅的血印,忙上去兩手一攙,把他抱住,一面連喊衛生員。小嘎子也覺膝蓋下有些疼,一卷褲腿,粘粘(nián)的粘(zhān)了一手血,不由得嚇了一跳。 「別慌別慌,孩子啊,這是掛采了!」區隊長忙扶他坐下,十分溫柔地又安慰,又鼓勵,那語氣,竟突然變成個老媽媽了,「不怕,養幾天就會好的。年輕力壯的,流點血沒關係。」為了減輕小嘎子的緊張,他儘量想說句笑話,「瞧,只在腿上鑽了個小窟窿眼兒,離腸子還遠著呢!」 可是,方才還歡蹦亂跳的小嘎子,立時覺得身上發軟,兩腿發沉起來。 衛生員跑來了,打開救急包,急忙給他包紮。不一會,從村裡動員的擔架也趕到了,衛生員扶他躺上去,就開始隨隊轉移。 老實說,小嘎子心裡有點兒慌,他沒有流過這麼多血,誰知這要引起什麼結果呢?再加上沒有救了老鐘叔,一路上總是皺著眉,一聲兒不言語。衛生員是個心慈面善的青年,從旁照護著他,很是細心。忽然他發現小嘎子經常把手捂在左腰上,以為那兒也掛了采,便上前撩衣服道:「這兒怎麼啦?是不是也……」 不想小嘎子用手一搪,緊防護著說: 「沒有沒有,什麼也沒有!」可是他的臉上豁然起了一個變化,一團神秘的得意之色,時時隱逗在眉梢,弄得衛生員莫名其妙了半天。 天黑以後,給小嘎子送到荷花灣去了,在那裡,他開始嘗著了養傷的滋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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