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
一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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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進屋,先看了一下。隨手把盥洗用具,裝在提包裡。又帶了幾件平常穿的衣裳,又裝了幾本書,字典。又把掛著的闔家歡相片也裝進去。 等了一下,她又想:「鋪蓋帶不帶呢?留下的東西要不要整理一下呢?圖書館的書也要還,今天又是禮拜天。還有裁縫店那件大衣也沒有改好呢!……。」不覺越想事情越多了。她便坐在床上想。隨手又拿起一支鉛筆來打算把想到的事記下來留給梁家姐妹,同伍寶笙代她辦。 她想了半天,更覺得事情多,更覺得沒法子托人辦。於是無法下筆。 忽然,她自己笑了。對自己說:「走罷,燕梅。再想便走不脫了。這些衣服還用得著麼?已經帶得太多了。」她便猛然起來,反把提包中的衣服都給掏了出來,扔在床上。在屋內四處看了一下,反鎖了門,竟自走了。 小童自從硬叫藺燕梅陪大餘說話後,自己拿了魚竿送回屋一去,看見桌上有一個字條兒,是陸先生找他的。他便忙忙到陸先生住處去問是什麼事。到了那裡陸先生他們幾位教授正在吃飯,看見他來了,問他吃過飯沒有,他說玩了一上午還沒有吃。陸先生便留他一起吃飯。 飯桌上,陸先生說:「下個星期,我把你調到大普吉研究所裡去作一個星期的實驗,也和你的畢業論文有關係。你吃過飯我再和你慢慢講。」他聽了又是新鮮事,又可以加入那邊設備完善的試驗室,哪裡會不高興!便快快把飯吃完,坐在一邊等。 陸先生吃完了。便邀他到自己屋中詳細給他解釋實驗的內容,又說:「有關係的記錄,都在南區辦公室裡。你明天早上去那裡先看一下,若是覺得有必要,就抄一點要緊的。明天下午就可以走了。」他聽完了恨不得馬上就去。陸先生偏留了他談了許多話。直過了兩個多鐘頭他才得一個機會告辭出來。 他一出了門就跑,一氣跑到伍寶笙的屋子,把她喊出來,嬲著她取了生物系辦公室的鑰匙,一同去找記錄看。 伍寶笙取了鑰匙同他走,一邊說:「我今天倒是訪客不少,大餘方才飯後來找我。他說燕梅變了態度,對他很冷淡,他難過得不得了,你說是怎麼回事?」 小童說:「燕梅這個學期到今天為止,是第一次跟大餘說話,你信不信?」 「我本來不會相信的,」她說:「若不是方才大餘也是這麼告訴我。」 「我覺得她這個脾氣做事都有點不近人情了,今天還是我給大餘找的一個機會。」小童便把早上回來後的情形說了一下:「他們的交情,哪能這樣硬斷得了?」 「我也覺得不會。」她說:「不過看大餘那個垂頭喪氣的樣子,就像是全無希望了的樣子。我對他說:『你的自信力哪兒去了?燕梅現在是傷心過度,慢慢地憑你那三寸不爛之舌,什麼女孩子不被你說得回心轉意?』你猜他說什麼,他說:『方才我跟燕梅說話的時候,我還是自信心很強的。後來忽然覺得不對了。覺得她一旦有了新看法,我在她心上的地位就會突然改變。這不只是她的性情,也因為我們的友誼是一種中魔似的,催眠狀態的。她當初到我身邊來便是如醉如癡,猝然來的。今天魔法似乎煙消雲散了。我再去試,不僅是徒然,而且有悖天理。』你說這話怪不怪?」 小童聽了,半晌不出聲,自己在想。這時他們走到生物系辦公室了,伍寶笙便開門把那一大堆記錄找給小童,又在一邊幫他找重要的,找了半天,小童卻看不下去。他說:「我要問你一句話,你說大餘的話中是不是很有點真理?」 「可是我沒有資格說。」她回答。她的心也不在這些記錄上:「凡是對她心意的推斷我都沒有資格評論,因為我有成見。我知道燕梅的秘密。這個當然誰也不能告訴,不過可以說,她是非常愛大餘的。」 「她愛大餘不愛,我不知道。」小童說:「從她對我說的話裡看來,似乎是完全相反的意思。當然她在這時候所說的話,我也不去相信。總之,至少在她心上大餘有重要的影響。這個也許是愛情,也許不是。大餘那一句話說得很對。催眠狀態之下的一切是靠不住的。他如果要燕梅愛他愛得扎實,他必需冒險先令她恢復自由神智,再從新建築情感。我贊成大餘認清這個道理,把他們的友誼先改成正常的再說。我看大余對燕梅的瞭解某些地方不及你,另一些地方又不及我。」 話說到這裡,似乎繼續不下去了。伍寶笙有伍寶笙的想法。小童也有小童的新認識。大凡人的思想,在起初總是很渾沌的。直到他有個機會一流露,便不覺忽然成了系統。雖然是從自己口中,筆下出來,也能令自己覺得新穎。這時就需要時間回味一下,凝固一下,來捉牢這一縱即逝的靈感。 他們兩個人對這件事各有見地,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便是大余同藺燕梅的關係,現在很不正常而他們又慫恿不得,那樣必沒有好結果。 小童是一向贊成順了自然走的,他給自然取個名字叫「上帝」。所以他很後悔自己何以也是那麼庸俗,不經心地硬給大余一個機會來同藺燕梅談話!這種揠苗助長的撮合是只有害事的,平時笑別人不懂心理,今天自己也犯了。 這件事以後只有聽其自然。凡事皆有它成熟的時機,早不得也晚不得。他和藺燕梅談大餘的事,是多餘的舉動。以後決不多事。他想著就定下心來抄那些數目字去了。 伍寶笙還在一邊想她的心事。她想小童的話恐怕很有道理。她本來以為大余同藺燕梅彼此的瞭解當然要勝過任何別人,那自然是鼓勵大餘不要灰心。現在大餘自己已經失去信仰了。於是她的判斷也就錯誤了。看去真瞭解她的恐怕還是小童。因為小童的話很中肯近情。說得也簡捷了當,不似大餘方才那麼很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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