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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她哭得疲倦了,剛要睡,聽見腳步響,梁家姐妹回來了。她哭得太傷心,所以也沒有心思拭去淚痕,於是令她們一進門便發現了。

  「又是什麼事了?燕梅!」梁崇槐忙跑過來偎在她身邊哄她:「早上高高興興地出去,下午就哭著回來了?小童氣你了?」

  「你們都是些害人的東西。」梁崇榕用另一種方法來叫她止哭。她們三個人反正是輪流哭的,她便連她的妹妹也罵在一起說:「你上次哭一場就哭走了範寬湖一家三口兒。現在這個又不知道該害誰了。喏,藺小姐又有倒楣的多情人寫信來啦。看看解解悶罷!」說著便送過幾封信來,又加上一句:「有什麼人欺負你了,看完信告訴我這個大姐姐一聲,大家想個妥當主意,別又隨便牽扯上個名字,害了人!」

  藺燕梅聽了,正打在心事上,便不說話。梁崇槐替她接過信來說。「一、二、三,三封。剛才聽說來信了,我們兩個趕了去,倒是替你跑了一趟。還是我念給你聽罷?」

  「完全是那種信?」她問。

  「我看錯不了。」梁崇榕在一邊說:「你除了家信以外,還有什麼別的信?這些信都是本市的,又都沒有發信人姓名地址。」

  藺燕梅從前收到了不相識者的信件,多半是放在一邊不看的。梁家姐妹的作風便不同,常常一看就看幾遍。雖然一封也不回,卻時常挑出好的來收存著。她們看不過藺燕梅的習慣,便往往要來看。當然這種要別人信看的話,不大好出口,又怕藺燕梅不願洩露發信人的名字,便想出一個看法來,說是念給她聽,一來二去的,成了慣例了。

  但是今天藺燕梅心境不同。她忽然覺得她有毒的生命豈止害了這幾個著目的同學,她無心中更不知害苦了多少蟲蟻。她的罪業是很深沉的了。她便說:「算了罷。今天不念了。」說完,自己又想:「放在一邊算了,索性連信封都不拆,替發信的人做點好事。真的,這些熱情的孩子們哪裡知道情戀火之可怕,他們只見火焰美麗,在燒著玩呢!」

  「你這種心就太狠。」梁崇槐拿了那三封信不捨得放。

  「我怎麼心狠?」她問。

  「人家費了多少心血,寫了一封自己以為是傑作的信,竟得不到你一看,這還不是心狠嗎?」她說。

  「你念完了,老是對外面講。」藺燕梅說。

  「不講就是了。」她一邊說,便一邊「嗤!」地一聲扯開了一個信封。這封信寫得長得要命,字體全向一邊倒,雖是中文,卻像英文那樣斜著,又都擠在一堆。梁崇愧蹩著眉頭念了幾行,實在個個字都難認。便說:「這封信我沒有辦法念。」順手便拆開第二封信來看。梁崇榕把這封她丟下的撿起來看

  了看,也皺了眉頭,說了聲:「紙倒不錯。」

  「聽著!」梁崇槐說:「這兒有一個膽大的了!」

  「有什麼奇怪?」她姐姐說:「一個學校三千多學生能不出幾個膽大的?」

  「你看!」藺燕梅便坐起身來,一把把信搶過來說:「剛說光念信,不亂講,就又高興起來忘了。我不敢保你不對外人說,不給你念了,謝謝罷!」

  梁崇槐手裡沒了信,也沒辦法念了,她就笑著去搶著拆第三封。藺燕梅眼快也去搶,一下子給撕成兩半。信紙扯破,落在地下,一看上面濃墨大筆地只幾行字。兩個人一個拿了一半信封笑。

  梁崇榕在一邊正弄頭髮,她使用手中梳子指了說:「這封不像情書,情書那只有幾行的?」

  「也許是一首詩呢?」她妹妹說:「讓我慈悲一下,給湊起來看看。燕梅,把你那一半給我。」兩個人就到桌上把信湊攏了來看。

  「危赫瀾神甫寫得一筆好中國字呢!」梁崇槐喊。

  梁崇榕聽了奇怪便也過來看了,她說:「他告訴你明天有人去文山這是什麼意思?要你轉告誰?文山是在什麼地方?」

  藺燕梅看了信一直沒有說話。她本來正哭得傷心,已經下了個狠主意,未想到這個機會馬上來了。她便如在這緊要關頭受到旁人一推,順勢就直走下去不考慮了,她只淡淡地說:「文山在滇南。」一面又拿起信封細看。沒有郵票。知道是今早自己沒有去做禮拜,所以危赫瀾神甫特地派人送來的。

  「他告訴你有人去滇南幹什麼?他要你告訴誰?」梁崇槐問。

  「我也不清楚。」她說。

  兩姐妹看了她不願意說,就不再問了。

  她拿了信,又倒在床上出了半天神,忽然問:「你們看我這會兒去找教務長找到找不到?」

  「有什麼事?」梁崇槐問。

  「沒有什麼事。」她說:「問一聲兒。」

  「要找就可以到他家裡試試。」梁崇榕說:「有什麼事,明天禮拜一到辦公室去找多好。」

  「我也不想找他。」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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