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一八二


  「寶笙,聽聽這口氣!」她說:「明天見罷,什麼也用不著操心了。我看也別找燕梅了。讓她早點睡。你們兩個同路回去。你轉托一下小童罷。」她笑著道別,竟自進南院去了。

  他們倆個往新校舍走的路上,伍寶笙說:「我們今天又去看燕梅的阿姨去了。阿姨說她表面上看著沒有意思再做修女了,骨子裡還有點陰陽怪氣。又說上個禮拜一位主教來昆明了。他在這裡的幾天,她如果去求主教收做修女,主教若不知就裡一口答應了,那麼她和危赫瀾神甫就沒有辦法了。所以讓我們多留心她一點。」

  「是這樣啊?」小童也擔了一份心事,他說:「她見了這個主教沒有?」

  「就是談她上個禮拜天見了主教,主教喜歡她得很,才說起的。」伍寶笙說:「這位主教是誰?就是大宴他們的同鄉,大名鼎鼎的丁主教。剛剛回國來的。他過幾天就去重慶,他一走,就沒事了。」

  「她見了主教都談些什麼事?」

  「倒還沒有談什麼。」她說。「談些閒話。燕梅問主教說在雲南的頂南邊有沒有大一點的天主堂?主教說有好些個。問她問這個幹什麼。她說教育部在學校徵募學生到幾個邊區去研究邊民語言,在各區編個字典。她說也許有女同學願意去。如果有天主堂,她問問可以不可以容她們住在那邊。如果教會裡有人去,可以不可以通知她,她去叫想去的同學準備,好結伴一同走。」

  小童聽了心上一動。便說:「她這個問的也許不是閒話!她心底下也許模模糊糊地有一點要去的意思。她是語音學班上最好的學生,有一種趨勢會叫她想去。她又正不想在學校裡呆下去。」

  「這個我倒不清楚。」她說:「我想她這些天好得多了。她也許是替別人問。她一個人不會走遠路的。又不像你,經常地一件行李也不帶,說走就走。再說她如果想離開學校,也是去做修女。那麼那種消極的想法還會叫她編字典麼?」

  「先不說這些。」他說:「主教怎麼說?」

  「主教說,當然幫忙。又告訴了危赫瀾神甫記住幫助這件事。他說那邊天主堂裡一定有人也研究文字,大可互相參考,訂正。」

  「這位主教真妙。」小童說:「燕梅就怎麼說呢?」

  「她底下大概沒有說什麼。她阿姨就告訴我們到這裡。好了,現在有你守著她了。怎麼樣,明天也帶上我這個大姐姐去好不好?」他們已經走到南區她的宿舍了,她便這麼故意問一句。又不等小童開口,便接著說:「逗你著急呢!明天好好兒地去玩,好好回來。兩個小孩沒有人跟著,別叫大狸貓叼了去。也別打架。」

  小童笑著說了:「再見!」便一個人跑回宿舍來,他找出釣竿,選了一選,便去縛釣絲。這些釣竿全是他自己制的。他便選了一竿最好的青竹竿兒準備給藺燕梅用。順手又給系上了一個鮮紅的漂兒。

  都端正好了,豎在床邊上,跳上床去。想了一想,又找出游泳衣和毛巾來,也放在桌上。再想一想,又看了看釣竿。沒有事了,便閉上眼睡去。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醒了。他洗完了臉。又想了一想,換了身乾淨的衣裳,仍是他的短打扮。便到門口來放鴿子,放兔子。在那裡等了一會兒。時間太早,又進屋去把釣竿都拿出來等著。他自己正獨自個兒笑著呢,藺燕梅也滿臉笑容,帶了早晨的新鮮空氣來了。今天好一個晴爽的早晨天氣呵!

  她沒有穿小童說的那一套,她站在那裡讓小童來看。那個神氣仿佛說:「我們女孩子穿衣裳的事不比你知道的多?」

  她穿了一條深灰色的長褲,是很輕的料子,勻稱地在腰間束了她的襯衫。這件淺綠色有小白花的綢襯衫,袖子是很肥很寬的。袖口卻很窄。翻開的領子旁邊隱隱透出圍胸的白紗花邊。襯衫又輕又薄,歇在她圓圓的兩肩上,又軟軟地貼了身子滑下來。最輕的風吹著,也飄飄地動。一身衣服都栽得那麼貼身,於是她的腰,她的腿就都帶了她那美麗又稚氣的神氣。小童不知道怎麼看女孩子。他只覺兩眼留連在人家身上移不開去。殊不知他已經得到看女孩子最好的方式了。

  她咬牙打算給他看個飽,誰知他一直看下去,全沒個飽。

  她忽然羞了。她便走過去雙手挽了小童的臂膀說:「你不能讓我餓著上山。咱們吃點早點再走?」

  他滿心怡悅地看了看這個望了自己的臉,笑著點頭,便去把釣魚竿游泳衣順手拿起來。

  她接過游泳衣來說:「小童,咱們不游泳。走這麼遠的來回就夠乏了。不遊罷?」

  小童看著她並沒有拿游泳衣,便把游泳衣放下。兩個人一個人一把釣竿,就到校門外吃早點去了。

  他們走到小貞官兒的攤子前,小童把釣魚竿往地下一插。她看了,也學樣兒,也那麼一插。小童吃東西是其快如風的,她也不去攔他,只學他那個粗樣兒給他看,兩個人就又都笑。

  他們一人一個釣魚竿插在那裡,釣絲被風吹得飄起來帶了絲上的漂兒也動,就像引人注意的兩個幌子似的。他們本來就引人注意。藺燕梅又穿了這麼一套稱體好腰身的衣裳,引得女孩子都不忍把目光移開。

  待她學著那種男孩子的神氣把早點吃完,兩個人就那麼一路說笑地走了,全似身旁並沒有這些同學看著似的。

  他們從火化院牆外小道往北走,太陽光剛剛令人覺出一點點暖和來。他們在經過的村子裡買了幾個才烘好的麥餅,拿著一直走進山谷去。

  山色姣好還不足令人喜。而藺燕梅走來一直輕捷不倦才叫人真高興。想想看,如果像她昨夜所說,累了,那麼什麼興致不也就提不起來了麼?

  他們在林下小徑上,直往山上走,沒有多久便到了第二個水池邊上。水是真清,魚兒在水裡打漩全看得見。這山谷的幽美竟比昨日所說還勝一層,因為這裡還有一陣陣的花草香氣呢!

  「小童,這種奇怪的氣候只有雲南有。說四季皆春,就真四季皆春。告訴沒來過的人都不能信。」她說。

  小童一邊理釣絲一邊看她迎了朝陽,正把一小束粉紫色的野花戴到發上。花兒上還有露水呢!

  她戴好了花又說:「雲南南邊的氣候更不知道什麼樣兒了。」

  小童聽了說:「你有沒有應徵去滇南作語言工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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