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
一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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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她說:「我們誰也不懂!你說罷,你已經聽說什麼了?」 「聽見的話當然不一定可靠。你既然說出外邊有了不三不四的話,我才敢說。」她想起聽說的話實在難聽便吞吞吐吐地回答。「她們說的話當然過火兒,說你為了範寬湖很不高興什麼的。當然她們就說我的不好啦!我明知道你會怪我,要不然我怎麼肯告訴你?你看,你不是還給她們釘子碰不許她們當了你面罵我嗎?」 「天哪!」梁崇槐喊:「怎麼都鬧到我頭上來了!姐姐,你聽見了沒有?」 梁崇榕既是她的姐姐,當然這一套話就也吹不到她耳朵裡去。她這時候需要趕快拿個主意,她只有含糊替她妹妹認下這件冤枉案子來,雖然她知道妹妹氣量大,這件事也夠她受的,無論如何,今天有這個機會還是大家把分別聽見的流言對證對證才好。 「你瞧是不是!」她就對她妹妹說:「頂厲害的還傳不到你耳朵裡來呢!」 「我說呢!」藺燕梅如釋重負,舒了一口氣:「那幾天大家什麼話也瞞我的時候,你們也什麼都不說,我就知道是有什麼話不願告訴我。等到我自己聽見了,才知道你們用心這麼苦,怕我聽見了,難過。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原諒我的。我也一定可以讓『你』相信『我』是真知道『你』不會怪『我』的。這下子,不就好了嗎?多痛快!別人再到中間說閒話,不是也沒有用了嗎?好了,這下子我才覺得同『屋』不異夢了。我實在心上存不住事情。」這下子她倆兩邊聽到的閒話都對證出來,三人都覺得好不心寒! 梁崇槐已經沒有話可以再解釋了,她呆在那裡。她姐姐就說:「燕梅,你這個小心兒少裝點事情罷,這下子轉了幾個彎兒了?你為她想,想她為你,又其實你是想著她,……這不怕把人轉糊塗了!」 「要不是這麼個轉彎法兒,到今天還從糊塗裡轉不出來呢!」她是真快活了,這麼說。 梁崇榕知道她妹妹一定明白了她的用心,就用話想法子把實情再闡明一點,她就推開一步說:「我老早知道這些好奇的多嘴的人早晚要給你們說點不能聽的話!你瞧,這不是都對證出來了嗎?所以說你們兩個最不宜於替範寬湖說話呢!再說為了他,崇槐,看你跟他那點兒交情,不值得。」 「我要是想說話,就不管這一套。」她妹妹說:「要說交情,當然不值得。路見不平,還要拔刀相助呢!對不對?燕梅。何況還牽連上你呢!」 「我不愛聽閒話。」她頑皮地說:「你到底跟他交情怎麼樣?我本來不覺怎麼樣,後來聽人家說的仿佛很怎麼樣!現在看看又不太怎麼樣了!」 「我看也是非歸結到我頭上來,這個談話輕鬆不了。」梁崇槐說:「你這幾個怎麼樣就該一頓好打!我說罷。我是我脾氣,別人說什麼是隨他們的便,所以,我想和他玩,就不管別人會說到多遠。日子久了,沒的可說,也就說不遠了。你知道範寬湖人不錯,也能玩。再說他又是比別人漂亮些。去你的!我就是這麼個說法兒,愛聽,就是這個,不愛聽,也沒有別的!這個漂亮不漂亮當然很重要,硬昧了心說愛看醜的也是該雷劈的。我打網球,他能打,游泳,他遊得好。看著痛快,我沒有道理不找他陪著玩。」 「你知道人家說什麼?」藺燕梅說。 「你聽她說。」梁崇榕攔住藺燕梅。她認為她妹妹的意見也可以給藺燕梅參考一下。 「人家說他什麼對女孩子沒有真心我當然也聽見過。」她說:「可是沒有用。若是男同學說的,我聽見那種話就更不跟那種話的人玩。若是說話的是個女孩子呢?我就告訴她說那是她自己把真心拿出來得太早了。男人的真心害臊得很,叫她的真心給嚇回去了!」 「你給我住嘴罷!」她姐姐笑著打她:「再說更沒有好的了。」 「這一句話就值得賣票來聽!」她說:「把肝兒丟給小貓吃了,它還在你懷裡咪嗚嗎?說一句明白話,你若是不願意叫你的男朋友被別人罵,還是你自己保守一點好。這簡直是一種合作。男人如果不前進,不大膽,那還成什麼男人?可是女孩子如果不抵抗,不保守,也是不盡責,不合作。」 藺燕梅簡直是聞所未聞。她半句話也沒有。梁崇榕只裝作不看見她那驚異的樣子,由她妹妹說下去。 「總結一句話。」她說:「在一起挺高興的,無論是談天,唱歌,玩,只要兩個人都真高興,就誰也是真心,誰也用不著抵賴。可是等他忘形了說傻話又要動手動腳的時候,無論你心上對他怎麼樣,也必得生氣。要生氣就得像真的一樣,氣得死去活來!不然,就打不退他,下回他就把你看容易了!我就看見過女人出了嫁,生了孩子,老了,快死了還沒有跟她丈夫說過一聲「愛」字。那像這些小姐們,一天到晚,愛啦愛的!連個好聽兒的說法都沒有!」 「你這總結一句結在哪兒呀!」她姐姐說:「淨吹牛,也讓自己的話給帶走了!」 「結在這兒。」她說:「我跟範寬湖的交情就是交情,沒有愛不愛的。我沒說他不好。他嘴裡也決說不出我一個壞字來。他的挨駡,我當別人一樣,要替他分辯兩句。而且他的挨駡裡決帶不上我。我有點兒拖泥帶水的糾葛,我躲著走。這就是這一套道理的好處了。 「剛挨了罵就忘了!」她姐姐說:「氣成那個樣兒呢!」 「燕梅你明白,我這會兒早不氣了。」她說:「誰走路能不碰上條把長蟲呢?繞著點兒路走,別踩上。它還能撇下自己的事,老盯著你?你要去爭執才要糟糕呢!再說用那種話罵我,他自己聽著也跟我的為人不像。他找我來,我就未必理他。他罵範寬湖也影響不了範寬湖。那個話罵的還不夠罵人的資格呢!」 「你這個論調兒真不是人人做得到的。」藺燕梅說:「而且太傷神了。」 「傷點兒小神,省得傷大的。」她說:「那麼你就是那種愛不愛的人啦?淨聽你審我了,我回敬你兩句,看你受得住受不住,範寬湖你就是不——愛——啦。大餘就是愛——愛啦?有這麼簡單?」 「真難聽!」她說。 「那麼就還是我的好聽點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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