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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趙先生也覺得不會來了,她說:「再沒有這時候去找的道理,你趕緊去找個地方睡,馬上要熄燈了。明天一早來叫著史宣文去看她,現在別再蘑菇了。」伍寶笙無奈,隨了淩希慧去了。她一夜怎麼睡得著!別人都睡了,她還在那兒想。想她這妹妹的脾氣,她所許的願心,她覺得就是神仙下凡來幫她,也要覺得困難。

  她有一個決定,決定要從藺燕梅的性情上下手,不改造她的性情,這件事是沒辦法解決的。她又不大明白余孟勤那方面究竟如何。那個人的性情也是個走極端的。他怎麼能受得了這個消息呢?就算她扳得轉藺燕梅的牛脾氣,人家那邊翻了臉那怎麼了局呢?

  想到這裡不覺記起史宣文白天開玩笑的話。「誰知道他們心上是有多麼深的情感呢?」她想:「也沒有一個人說出個明白的尺寸,叫我們這做中間人的怎麼揣摸?他們這種說濃真濃、說淡又真淡得像水似的戀愛,真是少見!這個余孟勤真不像個談戀愛的角色,他們的作風怎麼這麼特別?」

  為了藺燕梅的緣故,她當然很留神余孟勤的用心。「但是,奇怪。」她想:「燕梅就沒有告訴過我他說過一句明白話。如果他說過愛她,她再也不會不來告訴我的。」

  忽然,她的想法令她害怕了。這時也許是午夜剛過,也許是天將明之前,總之,是一個令人信心飄忽,容易恐懼的時辰。她想:「也許就是這個道理?也許余孟勤曾令她大大地傷心過。這事她便瞞了我不對我說?可憐燕梅,你怎麼會害怕在姐姐面前失面子?姐姐哪一天不把你的事當做自己的?可恨燕梅,你拿姐姐當了外人!又可憐我自己啊,怎麼就被燕梅忘在腦後了啊!」

  她想得有些失神了,眼前出了許多可怕的景象。那一張余孟勤的臉真是鐵青得嚇煞人。又仿佛看見燕梅在荒野中掩面痛哭著飛逃。她慌不擇路,赤著的雙足全為荊棘刺破,流著滴滴鮮血,衣服也撕得一條條兒的,片片隨風吹。她自己仿佛在拼命推著余孟勤去追她回來。

  她想得頭上一陣陣地跳動著疼。她又感到晨寒,又覺得困倦,窗口微微發白時,她睡著了。

  到了上午史宣文來推他時,她才忽然驚醒,也顧不得說話,揉了揉眼睛就看表:「呀,九點半了!」她忙跳下床來,就埋怨史宣文不早叫她。史宣文看了她這個神氣,心上不忍說她什麼,只叫她定一定神,梳洗了,好出門。她說:「昨天我和趙先生也說了大半夜話,睡完了,今早還想等你來呢,趙先生說你一定沒有好睡,叫我晚點兒再來看你呢!」

  伍寶笙便叫她回趙先生屋去等著去,自己忙忙洗了梳了穿好衣服,找上她就要走。趙先生叫住她們說:「你們這個氣色太嚴重了,路上走慢一點,把心定一定,到了那裡要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別叫那個孩子更害怕不敢回來!寶笙,你也是個叫人不放心的。你今天怎麼這份臉色!回來再一塊兒到我屋來!」

  「趙先生,她沒睡好。」史宣文說:「路上有我照呼她倆呢!」

  「咳,也罷了,你又好得了多少!」趙先生說:「走罷,回來別忘了先看我,聽見了?」

  史宣文忙說:「聽見了,馬上回來!」就和伍寶笙跑了。一氣跑出南院門口。到了文林街上,史宣文說:「走慢點兒罷。又沒有多遠。街上人又多。」

  她們當然不能在街上跑,可是走得仍是不慢,不一會兒到了平政街天主堂,抬頭看了看,便往敞廳後面小門裡走。耳中聽到教堂中早禱的歌聲四散飛揚,直上青天裡去,教堂便如在歌聲中漂浮著一樣。

  忽然看見迎面一位修女走過來,叫她倆個暗暗一驚,伍寶笙眼都看呆了。她扯了一下史宣文的衣服說:「這個若不是燕梅的阿姨我再也不信。怎麼有這樣好看的修女?也沒聽她們說一句?」

  「她們哪裡見過!」

  「大余跟小童不是昨天來過嗎?淩希慧竟忘了這麼個人物不描寫?」

  「大余,小童兩個人哪裡是看得出女人容貌的!」史宣文不叫她再說:「他兩個昨天碰了軟釘子,心上不知道多麼恨她呢!」

  修女本來是出來找人去給她倆送信的。遠遠見了,也暗暗納罕,她想:「真是跟燕梅說的一點也不差,風度比人品還要勝幾分!難怪她這麼念叨著不能忘!」她竟似不用介紹,便如舊相識一般,帶了笑容走過來。史宣文見她倆四隻眼睛彼此打量。走近了,竟一齊開口。從那問活的聲調裡就聽得出兩個人又驚又愛的心意。

  也不用介紹,修女便說:「既然來了,也不用說燕梅怎麼等了你們一天了。她現在在做早禱。你們到我屋裡去等一等好不好?」

  伍寶笙說:「我們能不能到禮拜堂先看她一看?」

  修女說:「非進去看不見,她在歌詩班的臺上,台在一進門背面的樓上,不過你們到門口站一會兒,她的聲音是一定聽得出來的。」

  她倆聽了,知道自己不懂得禮拜堂的規矩,不便進去,便不強求,隨了修女走上石階,站在門口聽了一下,聽出藺燕梅歌聲清越,竟大不同平時,不覺眼圈濕了,便不再聽,由修女領到學生宿舍那邊藺燕梅的房中去等。到了房中,修女說:「我要去做祈禱去,桌上那個是燕梅昨晚上寫給你們未完的信,你們看一看罷,燕梅脾氣扭得很,我叫她纏得沒辦法,等一下你們幫忙勸勸,還有半個鐘頭我們就回來了。」說著便拽上門,走了。

  伍寶笙忙到桌上拿起那信來和史宣文同看。藺燕梅的筆跡,她們多麼熟悉呀!

  信上一開頭便是她譯的幾句祈禱書上的話:「還有誰那裡可以容我投奔?還有誰能接受,洗清我的罪。主,啊!主,請你垂恩!」

  她倆個互看一眼,心冷了一半,呆住了。

  這信的前一半都說得是昨天她讀祈禱文的感想。說昨天阿姨到教堂去做早禱時,她獨自跪在床邊上讀這本法文的祈禱文。她認為有生以來,到今日為止,一切都是罪孽。快樂或得意,皆是虛榮,爭得別人疼愛及誇獎,無非是滿足自己驕傲的心理,甚至穿一件好衣服,找一件高興的事做一做,都是貪婪,奢侈,不應當的行為,這都是罪。她又說,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想毀去自己的生命,也不應該,也要算在殺戒之內。大為感情激動更是造罪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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