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已經夠可憐的了!」顧太太說:「連個下酒的涼菜都沒有!吃個這樣的飯,寒傖死人了!還說是過年呢!」

  「太太!別這麼說!」顧先生說:「去年過年還真沒有這樣氣派呢!錢都老早給了要賬的!誰知道今年的年是怎麼個過法兒呢!」

  「你們看一白!酒還沒沾嘴唇呢!人先醉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有這樣的太太,我也很知足了!正像在這個時候還能大家一起這麼聚一聚叫我知足一樣。明大體,能窮苦,又不失幽默!」顧先生素興說了個痛快。

  「大家謝顧太太一杯!」陸先生舉起杯子來先喝了。大家也笑著喝了。

  「我可不敢惹你了,一白!」她說:「別人說一句,你自己倒說十句!」她又對藺燕梅說:「將來可別碰上這麼一位先生,說話叫人難為情。我這麼個笨人全叫他說成這樣兒,像你這樣聰明孩子可怎麼好?他們嘴上會說著呢!也別上了當!」

  「唉呀!顧太太,後半句厲害!」陸先生說:「一不留神,燕梅被你教壞了!」

  趙先生看了藺燕梅那份難為情的樣子,又看了余孟勤,心上也喜歡。她說:「燕梅,開學後都不大見到你玩。聽說你用功太苦。也要小心一點兒身體了!書不是硬吞下去也可以消化的!你是不是天天在圖書館?還是天天在顧先生這兒?」

  「也不是天天在我們這兒。」顧太太說;「來倒是常來。玩一會兒就又兩個人走了。」

  「有時候我們也出去走走。」余孟勤這才說話:「她還是在圖書館的時候多。」

  「散散步好。」趙先生說:「白天用功,晚上又見你開夜車。人這麼幹法長了一定不行的。天氣這麼好,多散散步。余孟勤書念得多,散散步,談談話,一定有好處的。伍寶笙當先生了,你也該有人陪陪。」

  藺燕梅聽了心上不高興,好像大家指定了余孟勤來陪她似的。如果她需要余孟勤陪,她也不要別人管。她說:「我也常常玩。梁崇榕,梁崇槐,都挺愛玩的!我們常常一塊兒兒玩!」她心上想這一頓飯的形勢有點對她不利。不知道底下還會接出什麼話來。幸喜大家倒沒有這個意思,話頭轉到幾個別人身上去了。他們談到範寬湖常常一個人對梁家姐妹兩個打網球。說他們三個人都身體發育得好看。又說桑蔭宅有點冒冒失失裝瘋賣傻的。

  「不過桑蔭宅是個聰明人。他功課都很好。答卷子尤其有條理。」顧先生說:「他還沒有到不該瘋的年紀哪!」大家又笑了。

  幾位先生飯量都不小,酒量都不大。一小盅兒酒喝完了,只有顧先生,同趙先生添了些,然後便都吃飯了,把所有的菜吃光。

  藺燕梅吃得最少,坐在那兒等大家一起吃完。幫了顧太太收拾了桌子。「不洗碗了。」顧大大說:「就這麼堆在廚房請老鼠們吧。咱們也跟他們到書房玩去。」

  「明天才洗?」藺燕梅問。

  「還不是一樣?」她說:「才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頓又忙著收。把人忙得都沒興致了。」她說了一笑就拉了藺燕梅的手一塊兒到書房來。大家正換了桌布準備打橋牌。

  顧太太一句話正說到藺燕梅心上。她想:「忙得人都沒興致了!」這是真感覺呀!不過這句話聽到孟勤耳朵裡一定又要挨批評。但是他的批評是有道理的。忙,或是累,都是有程度的。有過人能力的人,一定要在更緊張的情形下才允許自己說忙,或是說累!

  「孟勤!你真是一張弓!一張繃得緊緊的弓!你真彈得死人喲!」她想到這裡把眼睛去看了一下余孟勤。余孟勤沒有注意到她。

  玩橋牌藺燕梅不如余孟勤。她想這兒有三位先生正缺一把手。按說今天余孟勤派給她的功課是語音學,她該回去念。可是余孟勤或者她自己,至少要留下一個來玩橋牌。她無法回去。顧太太是不玩的。

  陸先生讓藺燕梅坐下來玩一家。她想:「孟勤今天太沉默了。」便讓他玩。顧先生說:「燕梅,還是你吧。兩個先生,兩位小姐。」

  「我打得不好。」她說。

  「讓孟勤幫你的忙。」趙先生說。於是她無可如何,只有坐下。余孟勤便坐在她旁邊。顧太太坐在顧先生椅子的扶手上。

  藺燕梅他們連著輸了一個雙局。全是輸在余孟勤的辦法上。趙先生笑了說:「燕梅自己當家打一次看看!我記得史宣文是打得好極了,你們同了一年屋,也許有些真傳。」余孟勤笑了,走到趙先生後面說:「我在這兒看牌吧。讓我去看燕梅的牌,我忍不住要管閒事!」

  牌風也奇怪。藺燕梅在余孟勤走開之後,得心應手,偏打正著。把輸了的分數全贏回來了。

  「這幸虧是燕梅老實。」余孟勤看了說:「若是換了個愛說俏皮話的,我非慘了不可!」

  「你心上指的是誰?」趙先生問:「是淩希慧?」

  「不是!」

  「那是誰?」陸先生問。他常愛叫嘴裡噴出的煙蒙了自己的臉,思索別人的對話。

  「我知道。」藺燕梅看了余孟勤一眼:「他怕小童。小童的話來得快。又逗人笑,又不氣人。有時候,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就沒有他的便宜了。全是小童的天下。若是小童在這裡!……。

  「童孝賢?」趙先生說:「我知道那個孩子。他的橋牌可是胡來,全憑運氣。跟伍寶笙一樣!」

  「燕梅還不也是憑運氣!」余孟勤笑著說.

  「你再說!」她說著,又勝了一局。

  「她這是淩希慧、史宣文的作風。」趙先生說:「一邊跟人說話一邊贏牌!燕梅。你跟她們常有信麼?」

  「常有。史宣文的信還多些。」她說:「可是我總是太忙,不能寫長信給她。」

  「史宣文是個人材。」趙先生說:「能常和她通信是好的。她才被重慶那邊聘走,金先生又想把她聘回來了。說不定明年還要回來大家見面。」

  藺燕梅聽了心上喜歡。奇怪自己怎麼不知道這消息呢?再一算,有三四個星期,沒有回史宣文的信了。心上很是歉然。一想;「索性給她個驚奇,我放棄了姐姐,放棄了史宣文,等到從余孟勤的鞭策底下磨煉出來之後再見她們。」又想:「先只寫些平常問候的信給她,從前那種盡是書名兒的信少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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