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
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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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從昆明往南開,半點鐘就過了盛產水果的呈貢,從這裡便繞進山裡去了。呈貢是昆明這一個平壩子的極南端。 進了山之後,窗外就沒有了遠景,大家就不大愛看那擦著車窗過去的熱帶叢草了。有人提議說笑話,有人提議唱歌。這又不是開會,所以也不用付表決。大家都會唱的歌便是全車附和,新鮮的歌常是越唱跟得上的人越少,終於那個提倡的人不好意思獨唱便中途停輟了。笑話呢,有的是別人聽過的,或是聽過的差不多的,便常有人搶著說或是來補充。 幾個流行的歌聲全從車窗中被他們用年青的嗓音送進深山裡去了。笑話也說累了。坐在車門口的金先生說:「大家聽我一個建議,我們聯句子,集體創作一個短篇小說。」 「請金太太管記錄。」余孟勤笑著說。他四下裡用眼一找,不見馮新銜,他才想起來馮新銜聽說正寫小說寫得高興,又不便請假,這次沒有參加。他於是說;「誰出題目呢?」 「先不忙題目。」金先生說:「有沒有題目都不要緊,順了心意瞎編好了。不過每個人都要參加,而且要依了次序說。不該你說時,你就有好意見也不許搶著說,因為那樣會弄得後來成了只幾個人的工作了。」 「我有一個建議成不成?」小童從行李堆上滾下來舉手發言:「金先生請你示意給我們的文學家們;我們的故事要用簡單的敘事句子聯起來,那種又臭又長的形容詞兒,寫在紙上還罷了,用嘴說,我出不了口。別人也沒法接。」 「這一點很要緊。」金先生說:「故事的作風要原始一點兒。不要現代社會這種虛飾的感情。」 「要半開化民族的故事。」大宴說:「那種極淳厚的情感所造成的故事。」 「那也就是憑空捏造罷了!」朱石樵說:「事實上半開化民族的心理我們是不可思議的。」 「本來就是瞎編的意思。」藺燕梅說;「還不就是胡說一泡!」朱石樵笑了,看了看自己的小胸章。 「開始罷!」沈蒹說:「伍寶笙把那半個梨扔了,把坐位排一排去。」 「接著我這半個梨核兒!」小童說著把手裡的梨趕緊啃乾淨了扔給窗口的大宴。伍寶笙嫌他在車中間礙事,叫藺燕梅讓出半個坐位來,把他推去坐下。大家倚了車廂坐成一圈兒。 「我們為什麼討厭形容詞呢?」梁崇榕說:「只要說出來不刺耳,也可以試著用呀!」 這時坐在車廂外踏腳板上看山的範寬湖,範寬怡,周體予,也被伍室笙找進來了。範寬湖聽別人講了剛才商議的經過,又見梁崇榕說這句話,他就說:「我也覺得可以用。還有故事裡的人物也不用限制。這樣限制起來,不用說就已經差不多了。比方說也可以有文明人在那半開化民族裡遭遇的描寫呀!」 「好了,好了!」余孟勤說:「其實都無所謂,光聯形容詞也有時有很好的結果。比方說形容一個理想的境界。金先生,開始罷!」 那邊小童和藺燕梅似乎在商量些什麼。他們聽見要開始了就說:「那麼可以由著各人的高興聯了?是不是?」 「不對,」沈葭說:「他們要搗亂。把他們分開。」金先生聽見了說叫小童過來,小童就去站在範寬湖旁邊。 「從那一邊開始,」金先生對那一頭車廂門口的陸先生和本年新聘的文學院教授顧一白先生說:「你們帶起點新學生的膽子來!他們太沉寂了。」 「要不要叫新同學老同學每人在說第一句時介紹自己名字?」陸先生把半鬥煙磕掉了說:「有些位還彼此不認得?」 「算了,不用了。」金先生說:「兩個星期過來就都熟成老朋友了。現在不要用任何介紹方式,免得引起生疏的感覺。」 「好!」顧一白先生說:「從我起頭;在雲南的西南邊邊上,深山裡頭有一個部落。」 「那裡的人口近些年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很稀少了。」一個學生說:「雖然他們占了山中罕有的一大片草地高原。」 「種族的名字叫做穿顏庫絲雅。」陸先生說,他那個神氣就仿佛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範寬怡要笑,小童止住她說:「別笑!大家一起認真起來,夢也會像真事了!」 「酋長的名字就是世襲這個族名。」蔡仲勉說。 故事講下去了,大意是:這一代的酋長到了五十歲還沒有子嗣,他那如花的夫人很想替丈夫物色一位王妃,但是這個國度是不曾有過一夫多妻的事的。所以他們不能想像什麼是王妃。這是王后從雉雞,從山狸,從水蛇,從牡牛從糜鹿看到的榜樣。她很想引她丈夫也去學習聰明野獸的樣子,於是她告訴丈夫說她得一怪夢,需要從一個旅行去找解答。她便叫侍從準備好五匹馬,帶了精美的食品同酒,出發旅行,第三匹馬乘坐的是她的一位知心女友健美善歌的淑女珊樂顯河。 「珊樂顯河是一種善唱的鳥名。」這個學生解說道:「這是一種長尾纖足的鳥。」 「那四個字怎麼寫?還有『纖足』兩個字說起來也怪不順的。」管記錄的沈蒹說。 「那是一種譯音。」那個學生說,他一邊裝模作樣伸出一個手指在空中亂寫一陣:「原文是這麼一種寫法。珊樂,是善樂的意思,顯河是字尾的變化,表示小小的腳瓜的意思。」大家看他裝得煞有介事,都高興地笑起來了。大家問了他的名字,他叫桑蔭宅。也是學外文的。是轉學三年級。 「這種鳥還會跳舞。」另外一個學生說。 「下麵該誰接了?」金先生說:「珊樂顯河!你把故事岔開了。別脫了槽。還有兩匹馬沒交待呢!」 「他不可以叫珊樂顯河。」陸先生笑著說,仿佛惟有他倆個是穿顏庫絲雅語言文字專家似的:「那是陰性字尾。他該叫珊樂米沙了。」 「乾脆叫沙彌罷。」沈蒹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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