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六二


  他們又開始走了。從這裡再走便是下山路,轉過山角一個村子叫江家店子的,就上了平路,可以走得快些,那時也就看得見普吉村,路也算是走了一半了。小童提起籠子說:「我最公平,現在該左手提了。」藺燕梅聽了又是笑。

  「伍寶笙。」大餘說;「金先生告訴過我,他非常稱讚你證實了保護人制度的價值。」

  「還用得著等金先生說?」小童也是一個擁護保護人制度的。他得機會便呐喊助威。

  「他還另外說過一句話。」大餘說:「他說他很難想像你這樣一個好心的人,會心上一動也不動的就把一隻小兔子解剖了。」他說這話時也覺得金先生的論調很對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笑了說:「不過這也不是一下子就如此的。我記得第一次解剖一隻活的青蛙時心上難過了半天。後來有一次解剖一隻老鼠就覺得不怎麼樣了。」

  「姐姐!姐姐!」藺燕梅忙著問:「這一對荷蘭鼠是不是送到農業研究所去解剖的?」

  「不是。」小童說:「是分了去養的。將來他們就是家長了。做父親做母親,再做祖父母,慢慢就成了老祖宗了,下面一大家子人家!」

  藺燕梅又想起大少奶奶的話來,就看了伍寶笙笑。余孟勤聽了這話心上一動。他說:「我們常常在書上看到討論自然最合理的生物傳代現象。可是放下書本也就忘了自己也是生物的一個。這現象很普遍,比如說盧梭著了一本《愛彌兒》討論教養小孩,成了一本名著。不管說得對不對,他強調主張小孩應當吃母親的奶在家養大。可是他自己卻連這一對荷蘭鼠都不如,生了幾個私生子,連母親一起都不管。孩子由孤兒院養大!」

  「所以你們學哲學的人也該念念生物!」小童說:「與其接近聖人不如接近上帝。」

  「我也覺得看生活比看小說好。」藺燕梅也參加說話。她近來把二年級該讀的小說讀了好幾本了:「歌士米的維克非牧師傳便也是一本說同樣話的書。批評的人說他這本小說感動人的地方在他不用什麼轟轟烈烈的奇事來炫耀。而能平淡地刻劃了一個平常,無野心的牧師三種值得稱讚尊敬的美德,為人師,為人夫,為人父。一個平常的男人都可以做到這三點的。這其實已經是很夠了。但是歌士米本人卻是個獨身漢,不曾留下一個兒子。」

  「他起碼寫了這一本好書。」小童說:「這書我看過的。我說自然全是好的,只有人類最壞,還有的人不但不實行也不說,並且還攻擊『自然老母』呢!」

  「其實自然現象是無所謂好,也無所謂壞的,他只是這麼進行的,也說不出意義來。」伍寶笙聽了說:「有一種蛇在配過之後,雌蛇便把雄的吃下去做為營養料。活著便只為了傳種,也看不出有什麼意義來。」

  大余本來是有心人,聽了藺燕梅和小童一遞一句的說著,不覺心上不自在起來。又聽了伍寶笙的話才鬆動一點。不過問題依然存在,他沒法決定到底是什麼才有意義。他便不接口。只順便告訴小童一句:「人的存在也是自然現象呀!」

  小童左手提了鐵絲籠子悠著走。一下子把籠門弄開了,掉出一隻小荷蘭鼠來。小東西並沒有跌傷,反倒要跑。伍寶笙忙把籠子接過來,用手掩了籠門。叫小童去捉。大余,藺燕梅也都來圍著。它是不大跑得快的。一下子便圍住了,它往藺燕梅腳下鑽。大餘想她未必敢捉,便忙搶過來抓。被石板路上的馬糞一滑,險些跌倒。荷蘭鼠被藺燕梅捉住。大余捉到了藺燕梅一隻美麗的腳。

  「我說怎麼樣!」小童說:「兩隻荷蘭鼠三個人送還不夠呢!」

  「還不是你自己沒用!」藺燕梅說:「給放了出來!」她抱怨著同伍寶笙把小鼠裝回去。

  「大餘才沒用呢!」他笑著說:「捉荷蘭鼠,會提到一隻活耗子!」

  「算了罷!」伍寶笙說:「沒人懂你的話。」余孟勤聽了問是怎麼回事。伍寶笙告訴他們說:「有一次我們去藺燕梅家,在路上說話,小童他說他的戀愛態度是『瞎貓碰死耗子』式。大宴就叫我給他領個活耗子來。就是這個典故了。」藺燕梅聽了生氣。大餘又是大笑。他今天笑得特別多。

  「藺燕梅不生氣!」小童說:「我沒有說那話。是淩希慧硬編派的。」

  「這個討厭鬼!」伍寶笙說:「這會兒他的記性又好起來了!算了罷。老實點走罷,籠子由我拿著好了。」

  「我當初就沒打算用籠子。」小童也一句不讓:「我本來是裝在口袋裡的。若是我一個人去,這會兒早到了!」

  提起了淩希慧來,又想起喬倩垠來,大家一路談著。伍寶笙也不似早上那樣難過了。她提議說這樣的天氣真要多走走;改一天再一起去看喬倩垠,再旅行一回。大家都贊成。說著不覺已經走到普吉村外了。

  農業研究所在普吉村外邊,他們索性從村外繞過去。這研究所是生物系分出來的。伍寶笙怕熟人太多應酬起來耽誤了自己玩的時間,便把籠子交給小童說:「我們不進去了。你送下就出來,別蘑菇。這籠子本來他們的,給他們一齊留下罷。」小童接了籠子說:「那麼是不是說你沒有來?」伍寶笙說:「你不提,也不會有人問的。」小童說:「不行。我說不了瞎話。如果有人出來碰見了你呢?」

  「急死人了!小童。」藺燕梅喊。她一邊把小童往大門裡推:「我們順了大路往那邊慢慢走著。不在這門口等,總行了罷?這麼一點小事,真是的!」小童便進了大門順了苗圃中央一條大路向那邊三五間草房飛跑。這裡因為地方偏僻,園裡果木很多,所以用了幾個門警,輪流守門,現在門口這個門警為了天氣熱,是半睡著的。他們幾個在門口說話,他還沒有十分清醒。經藺燕梅的尖嗓子一喊,大家一笑,他才完全清醒過來,看見小童往裡飛跑,就大聲吆喝說:「站住!你是幹什麼的?」

  「我回來再告訴你!」小童不停。

  「站住!我要追啦!」他生氣了。

  「追呀!不等你追上,我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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