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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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藺燕梅喊他。「伍寶笙說我回家不到一個月,又變了樣子。你看看我。我變了沒有?」說著,三個人就都站了下來。她站定了,又轉了個身。「叫小童多看看!」伍寶笙笑著說。 小童看不出多少變化來。只覺得衣服比在學校裡又穿得漂亮些了。是一件深紅,有絳色格子,及黑點子的衣服。一件藏青色長毛的大衣輕輕軟軟的穿在外面。人也許胖了一點點。更標緻了。衣服穿多了,下面一雙鞋,一雙絲襪子裡的腿,那一雙圓潤悅目的腿就更顯得好看。 「看不出來。」小童說:「說胖了罷,腿像又細了,這簡直不像百米能跑十四秒的了。說瘦了罷,臉上又像是好東西吃多了!我真看不出來!」他還是真認真地。 藺燕梅笑得拉住伍寶笙喊:「姐姐!」伍寶笙忍住笑喊道:「別說了,別說了。你就算了罷。叫你看真算是倒了黴!你就不會說『更漂亮了!』?」 「我今天進城作客。」藺燕梅跟小童說:「我媽媽叫我打扮起來。爸爸說『馬馬虎虎算了。』媽媽說『那可不行,咱家就這麼一個女兒還不打扮得熱熱鬧鬧兒地!?』我就把頭髮這麼一梳,你瞧。也沒有什麼特別,我這個姐姐就說好容易半年功夫才把我改得跟大家差不多兒了,一個月又恢復了原樣兒!你說作人難不難?三下裡湊合不好!」 「哦!頭髮這個樣兒了!」小童很用心地看著說:「不過從前什麼樣兒,我又記不起來了。」 前半句才說完,藺燕梅點了點頭。一聽後半句,忍不住一下大笑,差點沒有嗆了氣。伍寶笙又要笑又要氣,她說:「你的眼睛真是太不管事了。人若是都像你,也真夠把女孩子們氣死的了。白打扮,都看不出來!」 「我的眼睛不管事才怪!」小童簡直不能服氣。「你說說看!哪一次新的小荷蘭鼠生下來不是我先看出新鮮花樣的毛?」 「打他!姐姐!打他!姐姐!」藺燕梅笑得都淌眼淚:「他罵人!姐姐!」 小童是真的沒有留神,他趕忙說:「藺燕梅,不生氣,不生氣。荷蘭鼠好玩極了,有時候比人都好。他們不是壞東西。你記得他們才這麼一點點兒大。毛這麼長,或者這麼長。小眼睛才圓呢!這麼一蛺眯一蛺眯地!」他又用手比,又蛺眯眼,忙個不了。 藺燕梅也是小孩脾氣,她也曾看見過一兩回小童養的荷蘭鼠。不過是小童偷著帶了她去看的。因為生物系不准人隨便看,怕這些小動物太好看,招惹別人來偷。所以她看得都是匆匆忙忙的。小童只開了籠上的鎖許她用小嘴隔了鐵絲籠去吹一下小荷蘭鼠的毛,兩個人又趕忙收拾好躲開。小童答應在有用不到的時候送她一對。她一直念念不能忘。她今天聽小童把她比成小荷蘭鼠,心裡也不氣,倒想起自己若是一個小荷蘭鼠,養在小童的籠子裡不知道有多好玩!她又看見小童的那個樣真像一匹最小的小荷蘭鼠,她就出神地看著。伍寶笙早就聽人說過小童半年來也會做夢了,夢裡全是荷蘭鼠。屋裡,樹上,箱子裡,課室裡,甚至衣服口袋裡,被窩裡全是荷蘭鼠。大的小的,黑,白,花兒的,純色的,夾摻了黃花兒的,長毛的,短毛的,知道他養荷蘭鼠養得入了迷。什麼水螅,蠱,都因為學力不夠轉給別人去研究去了。陸先生分給他同心蘭的根乾脆是大宴代他培的。看了他學荷蘭鼠的樣子,兩個小孩子都像荷蘭鼠似的。她把藺燕梅挽在身邊說:「小荷蘭鼠,別忘了,一會兒還要去作客,叫人家奇怪,哪兒來的小老鼠!」說著三個人在堤上又向前散步。「我想起來了!」小童喊。 「我想起來了!」藺燕梅喊。 「你又想起什麼來了?」伍寶笙問小童:「你先說,燕梅後說,她要說的事我知道,我先替她記著,省得她說後,你自己又忘了。」 「就是這個,」小童把手指頭從衣服口袋下面伸出來給她們看。小童永遠是那一身破制服。冬夏一樣:「這就是小老鼠鬧的,我昨天把衣服掛在床頭上就叫小老鼠掏了個洞!喏,這個!」他想起昨天宋捷軍分送東西的情形,好不神氣:「我有兩件東西,你們一人一樣!」他一邊說一邊往另一個口袋裡掏。 「你把小老鼠裝在口袋裡了?」藺燕梅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真愛小荷蘭鼠,可是小童若是這樣遞給她,她又有點害怕不敢用手接。 「唉!」伍寶笙歎氣:「你們兩個怎麼得了喲!會不會一個說完了,一個再說?淨插嘴!」 小童掏出了那盒蔻蔻糖。藺燕梅才放心。「這個給我?」她說。便喜歡地接了。 「給你。」小童說:「昨天存在大宴那兒的,要不然,也叫老鼠咬了。」 「姐姐!」她聽了「大宴」兩個宇,又想起她要說的話來,她進城來本是作客,也附帶請客的:「你讓我說了罷:我憋不住!」 「好!你說,你說。」伍寶笙真像她的姐姐似的:「一句話也存不住!」 「小童!」藺燕梅說:「媽媽和爸爸讓我來請客:大年初三,下禮拜天,請你們到我家來玩一下午。好玩著呢,這兩天都把我忙壞了。有你。有大宴,我姐姐,范寬怡跟她哥哥,喬倩垠,淩希慧。方才姐姐說還加上蔡仲勉,薛令超。這些人都用不著你管。你去告訴大宴。別忘了。」 「伍寶笙,你也加上兩個客人?」小童很少在校外有宴會。他很奇怪地問:「是不是聚餐?」 「別傻了!」伍寶座明白他的心思:「你是不是也要加客人?我替我妹妹問問你。說話以後不許這麼個傻神氣。學點作客人的樣子,省得叫人家女孩兒笑你呆。」 「只加一個藺燕梅!」他向小主人說:「本來要加三個。馮新銜,朱石樵這兩個神出鬼沒地不去擾和他們。我加余孟勤。你說行不行?」 「余孟勤?姐姐,那個聖人?」 「就是他。聖人。」小童說。 「就是那個長方臉,濃眉大眼的。」伍寶笙說。 「有點像先生似的!」藺燕梅一直記得開學那天那一雙眼睛把她看得差點走到小水坑裡的。她一直沒有和他正式認識,不過在宿舍裡閒談,常常聽到他許多事:「也請他。也是你去找!朱石樵,馮新銜也請請看。」 「燕梅跟他還不認得呢!」伍寶笙說:「你去請請看罷,反正都是同學,不過我看他未必來。」 「准來!」小童說:「他常常說起你來呢!藺燕梅。這個聖人什麼都知道,有他就特別好玩。」 他們說著走著已經又轉到了翠湖東路和青蓮街口。伍寶笙看了看表說:「燕梅!我們送你上了坡,你去坐車走罷,該吃喜酒去了。」他們上了坡看她上車走了。兩個人走到回來的路上。小童才又想起方才一陣說笑忘了腋下這一本書,他們腋下挾書挾慣了,誰也不注意誰。小童說:「伍寶笙,這兒還有一件東西。這是宋捷軍送你的。」 伍寶笙接過來看了一看說:「這本書我看過了,存一本也不值得,我就怕東西多。方才那一盒糖也是他給你的罷?」 「也是。都是!」小童興高采烈地:「還有新襯衣,還有新鋼筆!你看!」 伍寶竺看他高興的樣子,又看他破制服裡的新襯衣,和婉地說:「你們是老朋友,無所謂的。我不要他這本書,謝謝他吧。」 「怎麼?不要?」小童覺得奇怪:「他說知道你英文好,英文書看得多,特地買了托我送給你的。」 「小說呀。」她說:「看過也就算了。讓他送給別人罷。」。 「我就這麼告訴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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