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鹿橋:未央歌 | 上頁 下頁
三五


  「別忙,有的是,」說著順手把手中半截煙往地上一扔,一口煙向天一噴。那扔了的煙蒂有個金色的頭兒,在空中一閃,劃了半個光亮的抛物線:「這是『三九』,我們在仰光全是抽這個。不貴。不過『克來文愛』煙盒兒好看,我帶了來十來盒,全在馮新銜那兒,是送給你的,找你們一個也找不著。沈氏茶館也沒有!」說著又掏出兩支新式派克鋼筆來,一支深色的給大宴,一支紅的給小童。還有一個精美的彩色硬紙盒也給小童。小童一看是一盒蔻蔻糖。上面印的是許多凸起的小人兒。實在好看,便捨不得吃,交給大宴替他收著。宋捷軍又說:「這盒子漂亮,可以收著玩。巧克力糖還多的是!呆一會兒再分,全在馮新銜那兒。」

  「馮新銜,」余孟勤問:「他送你些什麼。」

  「筆。」他答.「是一套。一支自來水筆,一支鉛筆,也是新派克。另外我寫信託他買的書也買了些來,有一部分你用合適,轉送你罷。不過看樣子咱們買書的事還是不能樂觀!要什麼書,沒有什麼書。仰光文化事業不成,單是個商埠罷了。」

  「仰光新書也多得很,Gone with the Wind 我就買了兩本,有一本由小童去送給伍寶笙罷。仰光看電影也都是新的。」宋捷軍說。

  「Gone with the Wind 那本書挺厚吧?」朱石樵說。

  「喝!白蓮教!瞧我這個亂勁兒,把你忘了。這本書我看不下去,淨是生字,等你們用功的把它翻成中文我再看罷。我可另外給你帶了幾本書來,一本看相的書。別人告訴我好,我特別買來給你的。裡面講看手相,脾氣,字體的都有,也在馮新銜那。這兒還有一件好東西。」說著又從大衣袋裡掏出一個小長紙盒來。打開一看一隻手錶。

  「這可對了勁了。」小童喊:「朱石樵不致於再一個夜車開到天亮才發現了。」

  「也不一定。」余孟勤說:「他若是連看表也忘了,便怎麼好呢?」

  「那只好帶個鬧鐘了:」小童說。大家譁然全笑了。

  「鐘錶剛到中國來的時候,是當一種珍玩看待的。」朱石樵說:「這也難怪。你看他這麼一個小玩意,帶在手上,就能把人管理了。」他一邊說一邊翻來覆去的看這個小表。

  「你聽!」小童也拿過來研究一番:「他在裡面丁丁東東地好忙呵!」

  余孟勤聽了笑著說:「從一個表也可以看出中國這幾年的國運了。最初到中國的表上面刻的是羅馬字。表面上我見過的都是外國美女,或是風景畫釉燒在真瓷上。後來就改用中國時辰了。子、醜、寅、卯地刻成雙行。是外國人迎合中國人的需要。到了近來中國自製的表也是阿拉伯字了。」

  「這其實是文化的一種趨勢。」大宴說:「羅馬字的也不多見了。阿拉伯數字真不知道多少國家在用。而阿拉伯文並不是一種很有武力背景的文字。」

  「這話對我心思。」馮新銜說:「科學家現在已經不怎麼分國界了。一片鋅片擲在稀硫酸裡,在美國,也出輕氣,在中國,也出輕氣。今天出,昨天出,明天准定還出。所以科學現在無言地說服了人。文學呢?只是作家,批評家自己覺得是做一件整個世界,全人類的事。可是看的人也許就不全同。文學是容易有主見的。不像一隻表,丁丁東東地走,等你自己去明白。」

  「這表是好牌子。」宋捷軍這才插上一句:「『西馬』!」

  「我倒差點忘了。」余孟勤說:「馮新銜,正月份稿費有了。」說著遞給他一個信封袋,「你方才這幾句也湊成一篇罷。這些意思是很要緊的。」

  「這些意思寫一篇原來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他說:「不過要說的話太多了,草草寫出來,太擠,也太可惜。看看再談罷。」

  「什麼稿子?」宋捷軍探出頭向余孟勤問:「你給稿費?」

  「余孟勤現在編中央日報的學術副刊。」小童搶著說。宋捷軍的頭正伸在小童前面。一句話嚇了他一驚。他說:「瞧瞧你這緊急警報似的!」

  「我這是隱惡揚善!」小童說話決不讓他。

  「我真羡慕你們!」宋捷軍說,「我是為了經濟困難上不成學。現在弄成這麼個神氣。你們別笑話我。」

  「得了罷。」馮新銜用老朋友的口吻諷刺他。「你現在像是南洋去發洋財的人衣錦還鄉了,還得意得不得了呢。何必說這種話?」

  宋捷軍也確實有點得意。他歎了一口氣說:「我也是先為經濟壓迫的關係。也沒想到有今天。」

  「防微杜漸。」余孟勤說:「本來戰時誰的生活都要撙節一點。經濟的困難是誰也不免。不過不是這麼個應付方法,這裡可說的話便多了。光就掙錢來說罷。當初的困難是一個單位的錢可以解決的。一下子掙了十個單位。這花費也增到了十個單位。那時雖說錢多,但是壓迫仍然存在。這樣一來沒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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