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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汀的小說(1)


  上一時期發表了不少短篇小說的作家沙汀,在抗日戰爭時期,繼續以現實主義的筆觸寫他熟悉的四川農村和小城鎮的生活,著重暴露國統區農村的政治黑暗,在小說創作上獲得了重大的發展。他不僅寫了後來收入《播種者》、《堪察加小景》等集子中的短篇小說,還寫了中篇小說《闖關》和長篇小說《淘金記》、《困獸記》。

  一九三八年武漢失守後,國統區的政治形勢逆轉。部分作家對抗戰的樂觀幻覺一經破滅便轉化為悲觀失望。在小說創作上,他們中一些人或是醉心於經歷回憶以及身邊瑣事的描寫,或是將小市民的時尚湊進「抗戰」的主題中,編織一些以抗戰為點綴的緋色戀愛故事。較多的作家則逐步認識到頑固派的妥協投降陰謀及抗戰的艱苦持久性,從而寫出了許多反映國統區主要矛盾鬥爭的暴露諷刺作品。沙汀就是與茅盾、張天翼等一起,同屬有成就的戰鬥的現實主義作家。

  沙汀原名楊朝熙、楊子青,一九〇四年出生于四川安縣一個破落的封建家庭。他從小隨舅父(一個袍哥組織的首領、開明士紳)經常出入四川農村和小市鎮之間,對於地方軍閥在四川農村的基層統治和豪紳集團的腐敗情形非常熟悉。他在中學時期接受了「五四」新思潮的影響並開始愛好新文藝。大革命失敗後在四川參加過党所領導的革命活動。

  三十年人初他在上海開始創作時,曾得到魯迅的指導。沙汀根據自己對魯迅《關於小說題材的通信》的理解,在早期創作中力圖反映「現時代潮流中擊圈」內的生活,表現土地革命運動的影響和多方面的動盪不安的社會現狀,寫出了一些較有意義的作品;但由於未能深入到鬥爭生活中去,大都憑藉一些間接得來的材料進行寫作,因此出現了某些印象式的寫法和概念化的傾向。

  這時候,沙汀從自己創作實踐中,逐步體會到魯迅在給他和艾蕪的通信中所指出的「能寫什麼,就寫什麼」和「選材要嚴,開掘要深」(注:《二心集·關於小說題材的通信》)的重要;同時,接受了茅盾指出的要避免「那種印象式的寫法」(注:轉引自沙汀的《感謝》,載《文哨》第1卷第3期,1945年10月1日)的意見。在提高了對現實主義真實性的認識的基礎上,從一九三五年開始,他把筆鋒轉向自己所熟悉的四川農村和小城鎮的生活,克服了自己早期創作中「憑一時的印象以及若干報紙通信拼製成」(注:沙汀:《獸道·題記》)和「單用一些情節、一個故事來表現一種觀念、一種題旨」(注:沙汀:《這三年來我的創作活動》,《抗戰文藝》第7卷第1期,1941年1月1日)的缺點,重視人物性格的刻劃,對生活的本質進行深入開掘,真實地描寫現實關係,創作上出現了新的面貌。

  抗戰爆發後,沙汀從上海回到四川,本想憑著他對故鄉生活的熟悉,反映抗戰中欣欣向榮的氣象。但是,在落後的四川,他看到的所謂新事物,「表面上是為了抗戰,而在實質上,它們的作用卻不過是一種新的手段,或者是一批批新的供人們你爭我奪的飯碗」,他認識到,「我們的抗戰,在其本質上無疑的是一個民族自身的改造運動,它的最終目的是在創立一個適合人民居住的國家,若是本身不求進步,那不僅將失掉戰爭的最根本的意義,便單就把敵人從我們的國土上趕出去一事來說,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決心要將一切「新的和舊的痼疾,一切阻礙抗戰,阻礙改革的不良現象指明出來。」(注:沙汀:《這三年來我的創作活動》,《抗戰文藝》第7卷第1期,1941年1月1日)由此可見,沙汀對國民黨反動統治下中國黑暗的暴露,是出於爭取人民民主和民族解放的自覺要求。沙汀在民族解放戰爭中這種明確的革命觀點和清醒的現實主義態度,使他的作品深刻地「表現出了舊的社會制度的醜惡本質和它的日益腐爛」(注:《沙汀短篇小說集·後記》)。如果說,戰前沙汀的大部分作品還是對現實黑暗作一般揭露的話,那麼,他在揭露戰時種種新舊痼疾時,則把矛頭指向了國民黨反動政權機構,指向了他們所推行的一系列反動政策,揭示了國統區黑暗、醜惡現象的根源。

  他這個時期的小說針對那些借抗戰以營私、大發國難財的國民黨基層官吏和土豪劣紳,撕下他們的冠冕堂皇的「抗戰」外衣,揭露出他們把醜惡扮為美好、將殘忍裝成人道的底面不符的矛盾現象,將其可憎、可笑、可鄙之處發掘出來,投以毀滅性的笑,寫下了許多有諷刺喜劇色彩的短篇作品。

  寫於武漢失守前夕的《防空——在堪察加的一角》,表現了某縣城的上層分子為爭奪防空協會主任的頭銜而演出的一場醜劇。參加這場爭奪的,有進過防空訓練班,卻在任職後仍然每天「吃茶打麻將」,甚至被一枚擱置在會址門前的炸彈嚇得不敢上班的「防空專家」;有「用錢漂亮」,竟把防空協會當成練習嗓子的場所的綢緞鋪小老闆。而那位決定人員任用的縣長本人之所以「熱心」防空事業,是因為這樣做可以飛黃騰達,獲得一個「專員錄用的資格」。這篇作品在《文藝陣地》上發表後,雜誌主編茅盾曾在《編後記》中說,它「寄沉痛于幽默」,「愈咀嚼其味愈苦」。

  如果說這篇作品在辛辣的笑聲中,還可以看出作者的「不能抑制的顯然的憤怒」,那麼稍後寫的一些短篇,在作者更多地看到現實黑暗的情況下,感情趨於冷靜,批判、諷刺的鋒芒更嚴密地隱藏在現實畫面之中。不同於漫畫式的誇張和突出刻劃的手法,這些短篇長於白描,把一些平平常常容易為人們忽略的東西通過精練含蓄的筆黑勾畫出來,放在顯眼的位置上,借助藝術形象的發展邏輯顯示作者的傾向,以收到諷刺的效果。以兵役問題為題材的《在其香居茶館裡》(寫於一九四〇年下半年),就是具有這種諷刺特色的著名短篇。小說寫聯保主任方治國因為新縣長揚言要整頓兵役,所以匆忙地向縣裡告密,致使土豪邢么吵吵的已經緩役四次的第二個兒子被抓了壯丁,於是方、邢二人之間矛盾尖銳化,在茶館裡公開爭吵,而且愈演愈烈,終至於當場出彩,打得鼻青眼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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