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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和他的《駱駝祥子》(1)


  老舍(1899—1966),原名舒慶春,字舍予,北京人,滿族,出身寒苦。他從小就熟悉城市貧民的生活。自己的切身經歷以及在這樣的環境中耳聞目見的各種不合理現象,激起他對於社會惡勢力的憤懣和對於生活在底層者的同情。這些給他創作的選材和命意以深刻的影響。「五四」文學革命喚起老舍對於新文學的興趣,他曾經練習著寫過小說。但正式開始文學生涯,是在一九二四年去英國教書以後。那時,由於學習英文,讀了不少英國小說;客居異國的寂寞,又使他時時落入對「國內所知道的一切」的追憶中。將其中一些事件用文藝的形式寫下來,就是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注:《我怎樣寫〈老張的哲學〉》)。接著又寫了《趙子曰》和《二馬》。

  這些作品在《小說月報》上陸續發表以後,以其文筆輕鬆酣暢,引起讀者的注意。《老張的哲學》描寫惡棍為非作歹,拆散兩對青年的愛情,把他們逼得死的死,跑的跑,在嘻鬧的氣氛中演出的卻是一齣悲劇。《二馬》的用意原在對比中英兩國民族性的不同,但在一連串笑謔中顯示了海外僑胞受人歧視的處境。它們都涉及嚴肅的課題,對社會黑暗有所揭露。不過,老舍當時抱著「立意要幽默」和「看戲」的態度從事寫作(注:《我怎樣寫〈趙子曰〉》),他並沒有有意識地在這些方面多加挖掘發揮,卻從欺壓者的惡行和受害者的不幸中尋求笑料,讓對於前者的憤慨和對於後者的同情被笑聲所沖淡以至於淹沒;設刺減弱了力量,幽默也近乎油滑,不免影響了作品的思想意義,在藝術表現上有時也流於浮泛和枝蔓。這些弱點,在取材于大學生生活的《趙子曰》中,表露得尤其明顯。

  正如老舍自己後來所說的那樣:「我在解放與自由的聲浪中,在嚴重而混亂的場面中,找到了笑料,看出了縫子。……在輕搔新人物的癢癢肉。」(注:《我怎樣寫〈趙子曰〉》)這部小說用嘲諷的筆調,對「五四」以後的學生和學生運動作了不正確的描寫。一九三〇年,老舍從英國回國,途中在新加坡逗留半年。在這個當時英帝國主義的殖民地,他看到更多民族壓迫和種族歧視的事實,並從青年學生探索革命的熱誠中感受到東方革命浪潮的澎湃。

  儘管他並未充分理解這一切,而且對於革命抱著旁觀的態度,但卻推動他更加關切祖國的命運,並在所寫的童話《小坡的生日》中表達了對於被壓迫民族的同情。回國以後,在濟南教書。當時日本帝國主義步步進逼,社會動亂不寧,人民掙扎於水深火熱之中。這又促使老舍對於許多問題重新加以考慮;這一思索和探求的過程,在他的創作中留下明顯的痕跡。

  回國後的第一部作品是《大明湖》。這部小說以日本帝國主義在濟南挑起的「五三」慘案為背景,據老舍自己說:「《大明湖》裡沒有一句幽默的話,因為想著『五三』。」(注:《我怎樣寫〈大明湖〉》)這部作品因原稿被焚於「一二八」滬戰炮火,未能和讀者見面。一九三二年所寫的《貓城記》,本是作家有感于「對國事的失望」而寫的(注:《我怎樣寫〈貓城記〉》),卻顯露了不少問題;小說對於黑暗現實固然比之早期作品有較多的批判,同時卻嚴重歪曲人民革命運動,並錯誤地嘲笑了革命者。

  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老舍對於政治採取旁觀以至厭惡、嘲弄的態度,對革命的政治更是缺少認識;儘管他痛感社會的黑暗和不平,但對變革這樣的現實的革命運動,卻又抱有懷疑。他在作品中曾經多次流露過對於革命鬥爭和革命者的錯誤認識;而《貓城記》則是集中地暴露出這一點。小說發表後不久,老舍就公開表示:「《貓城記》,據我自己看,是本失敗的作品,它毫不留情面地顯出我有塊多麼平凡的腦子。」(注:《我怎樣寫〈貓城記〉》)

  一九三四年的《離婚》,透過在反動政府任職的一群公務員灰色無聊的生活圖景,間接地暴露出官僚機構的腐敗,後半部還側面地揭示了特務制度的罪惡。老舍立意使這部長篇「返歸幽默」(注:《我怎樣寫〈離婚〉》);但這些部分大多不再是外加的笑料,而是有助於主題的表達。對於書內人物自私、庸俗、苟且偷安、相互傾軋等等,雖然諷刺得不夠有力,卻在含淚的微笑中作了批判,發揮了幽默的效用。這是一部有較多現實內容和積極意義的作品,顯示出他向前摸索的努力。

  一九三二年以後,老舍開始寫作短篇小說,從這時到一九三六年以前所寫的,大多輯入《趕集》、《櫻海集》、《蛤藻集》。最初幾篇,留有「隨便寫笑話」(注:《我怎樣寫短篇小說》)的傾向,如《熱包子》、《愛的小鬼》等;不久就陸續寫出含意嚴肅的作品。《柳家大院》勾勒出北平大雜院內貧民痛苦生活的畫面;《犧牲》揭露了一個留美回國的買辦知識份子的醜惡嘴臉;《月牙兒》寫下母女兩代受生活逼迫,墮為暗娼的悲慘遭遇;《上任》描繪上匪頭子當了保衛地方治安的稽察長,繼續和各路土匪來往的罪惡勾當:從不同的角度鞭撻社會惡勢力,或為被侮辱與被損害者鳴不平。《黑白李》和《月牙兒》還攝下革命者的側影,寥寥幾筆,卻也點染出他們正直的品質。

  這些短篇比之早期的長篇,題材開闊,傾向鮮明,文字結構也較前精煉緊密,思想上藝術上都有進展。此外,象《馬褲先生》、《善人》,用漫畫式的筆法,突出市儈和偽善者的醜態,發揮了諷刺的力量;《老字型大小》、《斷魂槍》著力於人物內心的刻劃和生活氛圍的渲染,從中閃現出時代變動的投影,和原先一些辭氣浮露的作品不同,耐人咀嚼回味,又都顯示了老舍不同的藝術手腕和成就。一九三五年五月,老舍在輯集《櫻海集》時,說明他的短篇小說風格上的變化「與心情是一致的」(注:《櫻海集·序》)。隨著對於祖國深重災難有了較多的認識,他的作品的風格和內容確實是在逐漸發生變化。

  一九三六年至一九三七年,老舍先後發表長篇《駱駝祥子》和中篇《我這一輩子》;前者以人力車夫為主,後者是巡警的自敘,寫的都是他所熟悉的北京貧民生活。《駱駝祥子》是他的優秀代表作,而且標誌了老舍的創作進入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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