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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而乙集》到《花邊文學》(3)


  蔣介石一貫執行的是對外妥協、對內用兵、對民壓迫的反動政策,這一政策自「九一八」以後又在新的口號下變本加厲地進行。《偽自由書》裡絕大部分雜感的矛頭針對了一些這樣的事實:首先,是體現對外妥協的所謂不抵抗主義。魯迅徹底地揭穿了蔣介石正在耍弄的把戲,指出國民黨軍人離前線「近的,是『不抵抗』,遠的,是『負弩前驅』」。「負弩前驅」的說要「誓殺敵,誓死抵抗」,但這種「宣誓」不過是信不得的「賭咒」,就象隨口胡謅的天誅地滅,男盜女娼」一樣。「不抵抗」的說要「誘敵深入」,但這種「戰略」不過是不戰而退的托詞,反正「敵人要深入到什麼地方」,都可以因「戰略關係」請其深入(注:分別見《偽自由書》中《觀鬥》、《賭咒》、《戰略關係》諸篇)。當時不抵抗主義的蔣介石已和「不承認主義」的史汀生(注:「不承認主義」,這是當時美國國務卿史汀生提出的,也叫史汀生主義,即並不制裁日本,卻對日本的所作所為採取鴕鳥式的不承認的辦法)協調一致,決心妥協,一切都經「預定」,「好象戲臺上的花臉和白臉打仗,誰輸誰贏是早就在後臺約定了的」(注:《偽自由書·對於戰爭的祈禱》)

  魯迅的這些文章,成了後來日本帝國主義者深入華北的預言。其次,是體現對內用兵的所謂「攘外必先安內」。魯迅深刻地暴露了蔣介石甘當帝國主義反共走狗的本質。在《「以夷制夷」》、《中國人的生命圈》、《天上地下》、《文章與題目》諸篇中,他指出:國民黨向國際聯盟哭訴,並不是日本報紙上說的「以夷制夷」,請外國人制裁外國人,倒是推行了國際聯盟裡帝國主義「老爺們」的「以華制華」,讓中國人打中國人:先安內,後攘外。「『邊疆』上是飛機拋炸彈」,日本軍向中國的領土「炸進來」,「『腹地』裡也是飛機拋炸彈」,國民黨向革命根據地「炸進去」。不過因為「炸進來快,炸進去慢」,所謂「攘外必先安內」的』攘外」不過是一句空話,其實際意義正是「安內而不必攘外」,說得更清楚一點,也就是「迎外以安內」,彼此一家,同心協力地進攻中國共產黨。

  這樣,蔣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內」不僅是中國人打中國人,而且是實現帝國主義者包括日本在內所謂「共同防共」的第一步。魯迅的觀察直透問題的內核,因而能有出人意外而又令人信服的見解。這一時期他還和瞿秋白一起,研究了蔣介石在文化方面的代言人——從已經洩氣的吳稚暉到正在發跡的胡適的言論。他們用共同筆名,由瞿秋白寫了《王道詩話》、《出賣靈魂的秘訣》、《大觀園的人才》(注:《大觀園的人才》裡用來和吳稚暉作對比的,是汪精衛),魯迅自己寫了《「光明所到……」》、《「人話」》、《言論自由的界限》、《新藥》等篇,有力地駁斥了胡適的為國民黨抹粉、向侵略者獻策的謬論,指出蔣氏王朝的「文化班頭」已經由「党國元老」轉到「高等華人」,因為前者只是替蔣介石賣命,而形勢卻需要後者出面同時為帝國主義效勞:「先前所利用的是單方,此後出賣的卻是複藥了。」

  魯迅的這些雜感,就象匕首一樣插進了胡適、吳稚暉之流的心臟,不僅説明人們認識反動文人的面目,而且在複雜的國際關係中,暗示了蔣氏王朝在勾結帝國主義方面開始由日本轉向美國的正在演變的動向。

  第四次反革命軍事「圍剿」於一九三三年三月間被全部粉碎,國內外反動派大為震動。蔣介石為了向主子表白忠心,聲稱在「消滅」共產黨之前,「絕對不言抗日」,嚴禁報刊登載抗日言論。《申報》當局受到威脅,《自由談》於五月二十五日刊出啟事,啟事說:「這年頭,說話難,搖筆頭尤難。這並不是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實在是『天下有道』,『庶人』相應『不議』。編者謹掬一瓣心香,籲請海內文豪,從茲多談風月,少發牢騷,庶作者編者,兩蒙其休。……」

  政治形勢直接影響到文化鬥爭,這個啟事宣告了文化方面「偽自由」階段的結束和「准風月」階段的開始。然而正如魯迅說的,「想從一相題目限制了作家,其實是不能夠的」,「談風雲的人,風月也談得」(注:分別見《准風月談》中《前記》、《詩和豫言》、《晨涼漫記》)。從「風月」裡寫出「風雲」,正是收在《准風月談》裡許多雜感的特點。這些雜感或則取材歷史事例,或則運用外國故實,以借喻和暗示的手法,令人信服地表明:在這個「畜生打獵,而人反而被獵」(注:分別見《准風月談》中《前記》、《詩和豫言》、《晨涼漫記》)的社會裡,殺戮愈慘,愈可以看出統治者日暮途窮,例行逆施,覺得「自己只剩了沒落這一條路」(注:分別見《准風月談》中《前記》、《詩和豫言》、《晨涼漫記》)的失敗的心理。

  出現在這些雜感裡的有一個新的內容,這就是對法西斯主義的直接的挑戰。蔣介石於「九一八」後,一面勾結美國,一面竭力效法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在中國實行法西斯恐怖統治。模仿「黑衫黨」的有復興社(注:復興社成立於1932年3月,這個組織的性質和義大利的「黑衫黨」、德國的「褐衫隊」一模一樣,又因特務頭子之一劉健群寫過一本小冊子,主張組織「藍衣社」,社會上就稱復興社為「藍衣社」,它的後身又分為「軍統」「中統」兩個特務系統,爪牙密佈,血債累累),模仿集中營的有反省院,模仿取締「非德意志思想」的有提倡「民族本位文化」,模仿焚書排猶的有查禁報刊、封閉書店、逮捕作家、殺戮青年。希特勒在德國得勢後,蔣介石認為法西斯主義將在全世界取得勝利,趾高氣揚,加緊壓迫。

  魯迅揭露了這種偽造的「世界潮流」,諷刺了那些奴性的「強迫服從」(注:《准風月談·同意和解釋》)。他還直截了當地說:「希特拉先生一上臺,燒書,打猶太人,不可一世,連這裡的黃臉幹兒們,也聽得興高采烈,向被壓迫者大加嘲笑,對諷刺文字放出諷刺的冷箭來——到底還明白的冷冷的訊問道:你們究意要自由不要?不自由,無寧死,現在你們為什麼不去拚死呢?」(注:《准風月談·華德焚書異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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