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柔石·為奴隸的母親 | 上頁 下頁


  又停了一息說:「也答應較夫一早吃好早飯來。」

  這樣,他離開了她,又向門外走出去了。

  這一晚,她和她底丈夫都沒有吃晚飯。

  第二天,春雨竟滴滴淅淅地落著。

  轎是一早就到了。可是這婦人,她卻一夜不曾睡。她先將春寶底幾件破衣服都修補好;春將完了,夏將到了,可是她,連孩子冬天用的破爛棉襖都拿出來,移交給他底父親──實在,他已經在床上睡去了。以後,她坐在他底旁邊,想對他說幾句話,可是長夜是遲延著過去,她底話一句也說不出。而且,她大著膽向他叫了幾聲,發了幾個聽不清楚的聲音,聲音在他底耳外,她也就睡下不說了。

  等她朦朦朧朧地剛離開思索將要睡去,春寶醒了,他就推叫他底母親,要起來。以後當她給他穿衣服的時後。向他說:「寶寶好好地在家裡,不要哭,免得你爸爸打你。以後媽媽常買糖果來,買給寶寶吃,寶寶不要哭。」

  而小孩子竟不知道悲哀是什麼一回事,張大口子「唉,唉,」她唱起來了。她在他底唇邊吻了一吻,又說:「不要唱,你爸爸被你唱醒了。」

  轎夫坐在門首的板凳上,抽著旱煙,說著他們自己要聽的話。一息,鄰村的沈家婆也趕到了。一個老婦人,熟悉世故的媒婆,一進門,就拍拍她身上的雨點,向他們說:「下雨了,下雨了,這是你們家裡此後會有滋長的預兆。」

  老婦人忙碌似地在屋內旋了幾個圈,對孩子底父親說了幾句話,意思是討酬報。因為這件契約之能訂的如此順利而合算,實在是她底力量。

  「說實在話,春寶底爸呀,再加五十元,那老頭子可以買一房妾了。」她說。

  於是又轉向催促她──婦人卻抱著春寶,這時坐著不動。老婦人聲音很高地:「轎夫要趕到他們家裡吃中飯的,你快些預備走呀!」

  可是婦人向她瞧了一瞧,似乎說:「我實在不願離開呢!讓我餓死在這裡罷!」

  聲音是在她底喉下,可是媒婆懂得了,走近到她前面,迷迷地向她笑說:「你真是一個不懂事的丫頭,黃胖還有什麼東西給你呢?那邊真是一份有吃有剩的人家,兩百多畝田,經濟很寬裕,房子是自己底,也雇著長工養著牛。大娘底性子是極好的,對人非常客氣,每次看見人總給人一些吃的東西。那老頭子──實在並不老,臉是很白白的,也沒有留鬍子,因為讀了書,背有些僂僂的,斯文的模樣。可是也不必多說,你一走下轎就看見的,我是一個從不說謊的媒婆。」

  婦人拭一拭淚,極輕地:「春寶……我怎麼拋開他呢!」

  「不用想到春寶了。」老婦人一手放在她底肩上,臉湊近她和春寶。「有五歲了,古人說:『三週四歲離娘身,』可以離開你了。只要你肚子爭氣些,到那邊,也養下一二個來,萬事都好了。」

  轎夫也在門首催起身了,他們嚕蘇著說:「又不是新娘子,啼啼哭哭的。」

  這樣,老婦人將春寶從她底懷里拉去,一邊說:「春寶讓我帶去罷。」

  小小的孩子也哭了,手腳亂舞的,可是老婦人終於給他拉到小門外去。當婦人走進轎門的時候,向他們說:「帶進屋裡來罷,外邊有雨呢。」

  她底丈夫用手支著頭坐著,一動沒有動,而且也沒有話。

  兩村的相隔有三十裡路,可是轎夫的第二次將轎子放下肩,就到了。春天的細雨,從轎子底布蓬裡飄進,吹濕了她底衣衫。一個臉孔肥肥的,兩眼很有心計的約摸五十四五歲的老婦人來迎她,她想:這當然是大娘了。可是只向她滿面羞澀地看一看,並沒有叫。她很親昵似的將她牽上階沿,一個長長的瘦瘦的而面孔圓細的男子就從房裡走出來。他向新來的少婦,仔細地瞧了瞧,堆出滿臉的笑容來,向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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