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松田在警衛市溝的十五號炮樓裡束手被擒以後,深知自己罪惡的深重,預感到了自己的必然結局。在十幾條槍口逼迫下,他不得不乖乖地背過雙手,順從地讓賈正綁上,但是,心裡卻不斷地盤算脫身的辦法。市溝裡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希望:望到西方紅光沖天的保定城,他希望立刻從城裡馳來一隊擎戰刀、騎戰馬的武士把他搶走;瞅見沿市溝的環形公路,又希望有一輛配有強大火炮的巡邏裝甲汽車疾駛過來救走他……但是,這些幻想,就像小孩吹起的胰子泡,一個跟一個地破滅了。

  「我是天皇陛下的忠實軍官,在保定是一呼千諾的日本憲兵隊長,堂堂的皇軍少佐,怎能被共產黨拖走?怎能讓八路軍抓去?聽從他們的擺佈,這不僅是對我個人的傷害,更重要的是傷害了大日本帝國的尊嚴……」松田邊走邊想。想到這兒,又瞅了瞅他們一群被俘的人和押解他們的武工隊員,心裡像喝了一大桶冷水,立刻涼了下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活路,便下定了死的決心。

  一場瓢潑桶倒的闖雨下過,河水陡然大漲。金線河河身不僅讓雨水灌了個多半槽,從水的渾濁、流速看來,而且還在朝上漲。晨風吹起,朝霧落下,四周村莊的雞啼了。從魏強他們來的方向,傳來了急劇的槍聲,顯然,敵人發現十五號炮樓出了大問題。

  假如敵人要真的踩著腳印追上來,魏強他們正處在個背水而戰的不利局面。當時,身負重責的魏強,雙眉緊鎖地望著寬闊的河面和湍急的河水,他恨不得立刻發現一隻船,哪怕是只極小的也好;但是,沒有。

  魏強正焦急地思摸渡河辦法時,東察西看的小禿,忽然像得到寶貝似的,手指著下游河彎子,低聲地叫道:「那有火亮!」人們朝他手指的方向轉了過去,果然,有個忽隱忽現的一顆小紅火兒,「是漁船上的人在抽煙!」「煙火是肯定的,不一定是漁船!」大家亂猜起來。

  「我瞧瞧去!」賈正自告奮勇地說。得到允許,撒腿就跑。「是漁船就不是單個!我也去!」李東山取得魏強同意,拔腳忙朝賈正追。

  時間不長,賈正、李東山各拽一隻小五艙頂著逆流走上來,到魏強跟前靠了岸。

  雙手搖船槳的老鄉,用親切的語調,像招呼又像慰問:「都辛苦啦,同志們!咱分撥上船,快過!」

  聽口音,魏強斷定都是老根據地——白洋澱的老鄉,走近水邊,親切地招呼「不辛苦,黑夜裡請你們幫下忙!」一共是十個俘虜,魏強決定先押六個俘虜過去,第二趟再運松田、劉魁勝等。

  雖說流大水急,第一趟總算平安無事地到達了對岸。第二趟老松田、劉魁勝各被押上了一條船。魏強坐在渡運松田的小船上。不大的小五艙被劃動著慢慢離了岸。剛接近二流,船板被衝擊得發出了啪啦啪啦不規則的音響,越朝前走,小船越顯得輕得賽個瓢,一個勁地朝下溜,一個勁地在搖盪。「到正流頭上了,同志們都坐穩,看住了差!」雙手用力搖船槳的老鄉,剛低聲地喊過,老松田像頭水牤牛,眼珠瞪圓,用肩膀狠勁地朝左邊的賈正一撞,借著小船大搖大晃的一刹那,一頭紮進幾丈深的急流中。魏強在右邊,伸手一把沒抓住,尾隨著也噗咚跳到了河裡。賈正、李東山、辛鳳鳴,還有小禿,也都倉忙地朝河裡跳。大傢伙鳧水、扎猛子緊找急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摸撈著松田的影兒。

  嗜血成性的老松田,就這樣畏罪自殺了。

  得知老松田死的經過,李洛玉左手搖晃著魏強的肩膀,右手指點著劉文彬和汪霞,笑眼瞅望著賈正、小禿說道:「武工隊今天不光把三害的最後一害給除掉,還把老奸巨猾、罪惡滔天的老松田給懲治了,這真是雙喜。咱一定擺幾桌酒席,慶賀慶賀!」

  「眼下這才是個開始,你先沉住點氣!等打敗鬼子一併來個大的慶賀,不更好?」魏強手拍著洛玉的脊背說。

  「到了哪會兒說哪會兒的話!你們忘了這是群眾自己許下的心願?」洛玉又像唱喜歌的,掰著手指頭數落開:「打死劉魁勝,家家把酒敬!打死老松田,重新過個年!這事是群眾許下的,群眾要辦,誰攔也攔不住。叫我說,你們就趁早隨合點。不啊,扣上個不大不小的帽子,就叫:不——走——群——眾——路——線!明白嗎?」

  洛玉高一聲低一聲地像個相聲演員在表演,一下引來了好多人。人們把他和魏強、劉文彬、汪霞……圍了個椅子圈。等洛玉的話音剛落,也都七嘴八舌順著說起來:「得喝喝,按倒了松田、劉魁勝是件大喜事!」「咱們許的心願咱們一定還!」「要慶賀,必須把有功的武工隊請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誰能喝水忘了挖井人,簡直是多餘的囑咐!」

  「鄉親們請誰都行,可得給我留三個人!」人圈後面突然傳過來老太太的聲音,這是河套大娘。大夥尊敬地呼喇閃開一條道,大娘借機走進了人圈。她一瞅見洛玉,就嗔起臉來說:「百靈鳥,不管人們怎麼爭怎麼搶,魏強、汪霞、劉文彬,他仨都給我留下,少哪一個我也拿你是問!」

  洛玉聽完大娘的吩咐,學著京劇裡武生的架式,抱拳大聲念著道白:「得令呵!」跟著鏘鏘鏘地又數敲了一陣鑼鼓點。所有的人,又被洛玉的滑稽動作逗得笑了一陣子。

  人散,洛玉湊近河套大娘,很正經地說「老嫂子,有個事,你聽了保准高興得念阿彌陀佛!」

  大娘愛聽又裝成不想聽的樣:「我那麼迷信!有什麼好事,你就說吧。」

  「昨天,在河東交通站上,遇見兩個剛從路西過來的同志,他們朝我打聽西王莊。等我一問,原來是咱寶生在陸軍中學的同學。他倆說:『我們給趙寶生同志家裡帶來個口信,讓告訴家裡,他已畢業,身體蠻壯,不久就回到冀中,準備參加大反攻!』」

  「洛玉,你這是……」

  「我這是千真萬確的可靠消息,裡面要有半句謊話,就讓我吃飯得噎食,跌倒就斷氣!」

  洛玉指天呼地地一賭咒,河套大娘才由不信轉到相信了。她眼裡充滿了慈愛的光輝,以母親平和的口吻喃喃地說:「寶生,我那孩子,你,你……」

  不知是為兒子學習期滿,就要回來參加大反攻而高興,還是聽說兒子回來,思想起慘死的丈夫而悲慟,也許兩者融合,相互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法遏止地落下了兩行老淚。

  汪霞急忙扶住大娘,跟著給魏強丟了個眼色。魏強跑著搬來一張椅子,靠主席臺安置大娘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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