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六

  就在那天傍晚,田光真的換上便衣,到範村看他老婆去了。魏強正盼望他來,也就趁他看老婆的當兒,經黃新仁、周敬之的介紹,與他認識了,並且和他秘密地拉上了「關係」。道理越講說越通透,「關係」越聯繫越密切。知識份子出身的田光,雖說在警備隊裡混了一年多,由於年輕,又多住外勤,所以那些花天酒地、弄金錢、搞女人的毒素在身上沾染的還不深,因此,對新鮮問題還願意接受。特別他老婆,由於經常受到汪霞的教育、開導,也就常常用在汪霞那裡學來的話語,在枕頭邊上來開導、訓教田光。常說鐵打的房梁磨繡針,什麼也架不住日子長。田光慢慢地回心轉了意,思想慢慢地傾向了抗日救國,也就秘密地來接受武工隊給予的工作;抗日政府的指示,他也暗地裡聽從了。

  自從把田光掌握住,魏強他們出進市溝再也不犯愁。以後,住十五號炮樓的鬼子朝原建制一調,武工隊簡直成了這個炮樓的秘密主人。有時,敵人兵力過大,清剿過緊,魏強乾脆把十五號炮樓當成靠山,將換上警備隊服裝的武工隊朝炮樓裡邊一帶,神不知鬼不覺地隱蔽起,敵人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一下猜測到。

  根據從敵人內部得來的情報,根據幾天來摸索夜襲隊活動的規律,天剛擦黑,魏強帶領他的小隊,走過十五號炮樓的吊橋,鑽進市溝裡悄悄地接近了高保公路。他知道,夜襲隊前半夜順高保公路來市溝巡邏,也就將兵力埋伏在公路的兩側,準備打夜襲隊一個伏擊。

  星斗撒滿了藏青色的夜空,伏天的夜晚,還殘留著白日的餘熱。魏強他們隱藏在一排茂密的柳樹叢後面,耐心等待著夜襲隊。一直等到了時過午夜,也沒發現個敵人的影子。「難道敵人發覺了?難道情報失了實?不然,為什麼見不到?」魏強的腦子連打幾個問號。他認為自己的行動非常秘密,斷定夜襲隊不會發覺,所以又耐心等了一個鐘頭。直到時間接近第二天的兩點鐘,他才掃興地帶領整個小隊,從設伏地點悄悄地撤下來。

  在潮濕的地面上,趴伏了多半宿的人們,本想吃上口肥肉解解饞,沒料到連個肉的腥葷味兒也沒聞到,個個氣得都在肚裡罵起來,直罵到走近十五號炮樓子,有的還沒住口。一塊濃黑的雲彩,順風扯旗地從西北方向飛過來。一條閃電剛剛劃過,隨後,傳過擊鼓般的沉雷聲。

  魏強望望追上來的惡天氣,用命令的口吻朝後傳:「跟緊!下雨以前,跳到溝外去!」

  整個隊伍像支離了弦的箭,魏強就是那支箭的頭。他飛快地帶領人們,好像在和飽含著雷、電、雨、風的烏雲賽跑,照直地奔十五號炮樓子走來。他們走近炮樓的圍牆,烏雲已佈滿天空,豆粒大的雨點開始朝下落。

  田光迎出來,站在魏強身旁,關切地低聲建議:「天道這就上來了,我看乾脆等雨過去再走!」

  刷——一條銀白耀眼的電光閃過,夜,黑得變成了鍋底。跟著傳過山崩般的一聲霹靂。「走,進炮樓子躲雨去!」魏強果決地下達了避雨命令。人們像長了翅膀,飛似地朝十五號炮樓子跑了進去。魏強和田光剛隨人們走進了炮樓子,瓢潑桶倒般的大雨,嘩嘩嘩不分點地降落下來,院內的積水,眨眼之間沒過了踝子骨。

  守衛十五號炮樓的這起子警備隊,從小隊長田光和武工隊接上了「關係」,就經常見到武工隊,接受武工隊的教育,因此,個個也都變成了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今天,武工隊來炮樓避雨,自然又是一番真摯的歡迎,熱情的招待。

  田光陪同魏強剛上到二層炮樓,一個手持步槍,渾身淋得像水雞般的警備隊員,從滂沱的大雨裡跌跌爬爬地闖進了炮樓,神色慌張地環視了一下,見沒有田光,拔腿就朝二層樓上跑,連滑了兩個跤,也沒理會。瞅見田光,就結巴地說:「報報報,報告!隊隊隊,隊長,外……」

  田光知道這人一遇上害怕的事就著急;一著急就結巴半天說不上一句話。眼下見他憋得昏頭脹腦,青筋暴露,心頭不由地打了個冷戰:「是敵人發覺了?還是他們被敵人跟上了?」忙湊近打問:「怎麼回事?你別急,慢慢地說。」那個警備隊員緩了一大口氣才說出:「巡邏市溝的裝甲汽車,在炮樓的圍牆外面,堵著門口停住了!」

  意外的情況,使魏強為之一震。他要弄清情況,快步湊近西面的槍眼,朝外面窺望過去。風裹雨,雨隨風,透過旋轉不停的風雨,讓他望到的只是漆黑一片。猛地,一根巨大的光柱,像支銀光閃爍的利劍,朝炮樓子斜劈過來。白光順槍眼鑽進了炮樓裡,把樓裡映得變成灰白色。「這探照燈是要幹什麼?難道敵人是踩我們腳印來的?要不,那就是雨大道滑,他的裝甲汽車被逼得拋了錨……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先做戰鬥準備!」

  「小隊長,敵人堵住了門!我見裝甲汽車上的機槍、小炮都瞄向了咱們!」賈正跑上來報告。

  要弄清突來的情況,要瞭解敵人的意圖,要應付情況的意外變化,要提防敵人的突然襲擊,魏強雙眉緊蹙地沉吟了一下,就開始佈置行動。他命令賈正:「你去告訴炮樓裡的人們,都朝二、三、四層樓上移動!要快!」

  「你,」魏強將炯炯發光的眼睛移到田光的臉上,「披上件雨衣,帶上兩個人,大大方方地迎出去,看看敵人到底是個什麼意圖!不過要手疾眼快,處處留心動腦子!」

  人們都移到了樓上,魏強帶領趙慶田、賈正、李東山……跟著田光來到了炮樓的底層。他眼望提著駁殼槍、身披雨衣的田光伴同兩個士兵在淅淅瀝瀝的雨簾中消逝了。雨,顯然是比剛才小了許多;風,卻刮個不停。

  眼下,魏強的腦子激烈地翻滾著。「要是敵人真的發覺該怎麼辦?能憑據炮樓『叮噹』一氣嗎?『叮噹』過後怎麼撤?要從吊橋上撤走,巡邏裝甲汽車上的探照燈和機關槍能放過?真的打響,怎麼能先炸翻巡邏裝甲汽車?田光這次去,會不會被敵人抓起來?要抓起來又該怎麼辦?……」他一個接一個地給自己出難題,讓自己來解答。沒有做過軍事工作的人,很難體會到摸不清敵情的痛楚;沒有參加過戰鬥的人,更難體會到打響前十幾分鐘的緊張心情。魏強由於正處在這種痛楚緊張的狀況中,他恨不得自己的二目變成千里眼,一下子看清這突來的敵情。田光剛剛離開,他卻覺得時間過了很長,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倚在門旁注視著外面的動靜。

  田光跟在兩個士兵的背後,冒雨踏著泥濘的道路,保持一定距離,朝堵在門口的巡邏裝甲汽車走來。他想借著慘白的探照燈光,認真地觀察下汽車上的敵人;燈光像摸透他的心思,刷地由高降低,射在他的身上,使他心頭不自主地顫抖了幾下。

  「喂喂!快到這邊來!」探照燈的後面,傳過兩句蠻橫的聲音,聲音送進田光耳裡,聽起來是那麼熟。

  田光覺得這時不能躲;再者,他盤算,只有接近了才能摸清敵人的底。「去,過去看他個究竟!」邊答應著「好好好!」邊緊忙地朝前走。越接近了巡邏裝甲汽車,他的心越跳得厲害,同時,魏強告訴他「要手疾眼快,處處留心動腦子」的話語,也在他耳邊響起來。他順手掰開了駁殼槍的保險機,緊走幾步趕上了頭前的兩個士兵,咕咕噥噥地說了幾句。

  從巡邏裝甲汽車上蹦下一個身瘦體高的傢伙,雞蛋裡挑骨頭地說道:「裹著腳啦,怎麼走得那麼慢?是指揮官嗎?」聽語音,看長相,田光更覺得這個人在哪裡見過,忽地,讓他想起三個月以前,在張保公路的八裡莊駐防,這個立眉橫眼的人給他的那件難堪的事。

  三個月以前。正是魏強他們在南關截走囚車,救了劉文彬、汪霞的第二天黃昏,十幾個穿便衣的人,騎著自行車,像飛般的由南面——大冉村方向,順公路朝八裡莊——田光他們警衛的那炮樓子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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