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剛才還躲在旁邊苦苦哀求的老人,被嚇呆了;被鬼子撕破衣裳,披頭散髮的婦女,也嚇得兩眼發了直。

  賈正從豆子地裡跳出來,一見那老人是劉守廟的鄉長黃新仁,蠻沒好氣地吆喚:「還愣著?快走!」這一聲才把黃新仁和那個年輕的婦女從昏迷裡喚過來。女人稍害羞的理下衣服,由黃新仁挽架著,跌跌撞撞地跟著趙慶田、賈正,鑽進對面的一塊很大的莊稼地。茂密的莊稼,頓時將他們四人吞沒了。

  敵人雖然在背後追了一截子,因為沒有找見個影兒,只好掃興而回。

  只有和敵人作長期鬥爭的人,才能摸透敵人的脾氣秉性。趙慶田他倆知道:敵人不論怎麼樣掃蕩、清剿,他控制的公路、據點和炮樓附近,也多是太平的。今天,他倆也就伴同著黃新仁家父女倆,趟著莊稼,朝高保公路的近前走過來。每走一截,趙慶田都注意聽聽四周,看看前面。離公路還有半裡多地,他就更加小心了。「別光走,我到前面打探一下去!」他和賈正打了個招呼,兩手分撥莊稼朝前鑽了出來。他剛鑽出莊稼地,立刻和對面玉米地裡鑽出來的一老一小的四隻眼睛對了光。兩人的鼻子眼睛和臉盤都讓他看了個一清二楚。他擺擺手,嘴巴張開剛要喊叫,卻沒讓聲音沖出來。小孩子見到趙慶田,真像見到家裡人,蹦蹦跳跳地朝他跑過來,那個老人緊跟在他的身後。

  趙慶田迎上去歡喜加親熱地將孩子雙手一握:「禿子,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你也來了,周先生!你倆怎麼就上的伴?敵人正清剿,你倆知道不?」他不間斷地問著,就領小禿和周敬之返回來,也正好和賈正、黃新仁家父女倆撞了個滿懷。「敬之,你這是到哪裡去?」黃新仁沒想到在這兒碰到自己的連襟周敬之,忙打招呼。緊貼他背後站著的女兒,朝周敬之羞答答地叫了聲:「姨父!」眼淚隨著聲音,撲嗒撲嗒地滾落下來。

  外甥女的低聲啜泣,黃新仁的慍怒神情,加上小禿拽他串莊稼地步時,告訴他所見的景色,周敬之很自然地想到:可能他父女倆在路上發生了不幸。他猜測地說道:「你們是不是……」本想說「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鬼子」,剛吐出半截話,又覺得下邊很難講,隨著也轉了話題:「……到十五號炮樓上去?」

  「可不就是為的送她,險些在道上出了大錯。」黃新仁心裡的惱怒和感激的話語,一下在這裡傾倒出來。他手指趙慶田、賈正:「要不是叫這二位同志,不光丟人,還得把兩條命搭上。這鬼子們真是六畜……」

  聽過黃新仁將事情由來一念叨,周敬之又寬慰又勸解:「這就叫化凶為吉,沒出事情,就是大幸。」他眼瞅著還雙手捂臉啼哭的外甥女:「閨女,別盡難過,哭哭就算啦!」小禿沒到聯絡點就找到了趙慶田、賈正;周敬之,沒到目的地,也在這兒撞見了黃新仁。擔驚、受怕,雖然都在他們的頭上落了落,但是,禍事都讓他們巧妙地躲過、閃開;要辦的事情,卻意外順利地辦了。

  看過周敬之帶來魏強的親筆信,黃新仁口氣非常肯定地說道:「去,別說魏隊長有信給我,就沖這二位同志救俺父女倆,也得到魏隊長跟前去拜謝!」趙慶田、賈正解救他父女倆的事,已經像烙鐵般的給黃新仁的腦裡打下個深印。他對武工隊的行動,是又佩服又感激;他願意用自己的行動來支持武工隊,以答謝武工隊救他父女的恩情。

  五

  說起田光,不得不談談他的家事。他不僅是黃新仁的女婿,也是黃新仁看著長大的親外甥。就是因為親加親的這麼兩層關係,黃新仁在田光的腦袋裡,存有無上的、沒法比擬的威信。

  田光的母親,只有黃新仁那麼一個親哥哥。她在生田光的那一年,不幸守了寡。黃新仁不願讓孀居的妹妹守著孤兒在婆家不舒心,就將他們母子倆接來劉守廟過活。

  田光兒時就很得黃新仁的寵愛。因為他老婆一輩子就生了兩個姑娘,所以田光雖說是個外甥,淨當成自己跟前的兒子看待。吃、喝、穿、戴樣樣把他放在前頭。從小時黃新仁就看著田光有出息,也就將二閨女許配給他,要他努力讀完高中再結婚。

  就在田光順利地讀完高中,文憑拿到手,結了婚,度蜜月的時候,鬼子偏偏下了一道命令:高中畢業生一律應徵,參加三個月軍事訓練。劉守廟離保定沒有一虎口遠,黃新仁又是一鄉之長,他怎敢違抗,只得捏著鼻子打發田光進城去報到。

  軍訓期滿,本來應該派遣到遠地工作,由於黃新仁投窗戶,托門子花錢運動,總算把田光留在保定,分配在清苑偽警備隊裡當了名少尉教官。以後,警備隊因為下鄉掃蕩、清剿常吃敗仗,軍官傷亡過大,也就把田光調到戰鬥部隊裡,擔任了有權有勢的小隊長。

  田光從結婚後,特別喜歡他老婆。有人形容他們如膠似漆,確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哪怕分開一小會兒,他的心裡也覺得空得慌。所以軍訓受過,一當上教官,立刻把老婆接到身邊;當了有權有勢的小隊長,更捨不得讓老婆離開了。從張保公路上朝十五號炮樓轉移時,田光怕新居沒安置好,老婆抱屈,就暫時讓她回到劉守廟娘家去過一夜。

  他知道,今天用不到太陽壓了山,老丈人會給送了來;但是,他還是抓耳撓腮地亂著急。見到周敬之,又托他捎了個「務必送來」的口信。他知道口信會捎到,還是沒遍數地走出炮樓,張大眼睛朝西望。眼下他確實嘗到了相思的苦味了,不然,他這種沉靜寡言的人,不會像吃了火炭般的煩躁。特別聽到幾聲槍響,他更不安地走出又走進。因為響槍的地方,正是他老婆朝十五號炮樓來的方向。「是怎麼回事?」他佇立著亂猜想。

  幾個鬼子兵,押著抬兩副擔架的民伕,嘰嘰哇哇地奔他走來。他忙迎上去看個究竟,原來抬回的是兩個被敲死的鬼子。「噫,出事啦!」忙跟隨擔架走到炮樓後面——鬼子的宿舍裡。用半生不熟的日語朝押送擔架回來的鬼子一詢問,才知道是有三個鬼子在他張望的那條路上,要集體強姦一個有老人伴送的青年婦女。

  這一來,他的頭頂上像挨了一棒槌,嗡地響了一傢伙。老丈人要送老婆來;鬼子在道上糟踏婦女;……像用線串珠子似的讓他將這些事情串聯想起來。越深想,越覺得腦子的這些紊亂思想,像那牆角的蜘蛛羅網,雜亂地緊緊地絞纏著他的心;越沉思,越覺得鬼子們要辦的那樁吃草刨糞的畜類事,就像發生在他的頭上。他迷迷登登地迅速地離開了鬼子的宿舍,又來到朝西張望的地方。他滿臉掛愁容地低聲自問:「難道這事真落在我的腦袋上?要不是,為什麼她還不到來?」

  夕陽照暈了田光的頭,也映紅了他的臉。這一切他全沒有理會,照舊張大眼睛地朝著西方凝望,右手不時舉到額前遮擋陽光。眼下,著急竄火莫過於他了。忽然在他張望的那條道上,望到了一個極熟識的身影,急匆匆地奔他走來。他知道這是誰,懷著不安的心情,小跑步地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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