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七九


  死裡逃生的哈叭狗,由於心裡餘驚未消,只佯笑著,反復地說「梁先生是位寬宏大量的人」這麼句話來奉承梁邦;警長捧茶遞煙地溜噓幾句。總之,梁邦聽口氣,感到這起子人都對他母親的死關心起來。為什麼?他一時也沒想透,他哪裡會知道松田憲兵隊長從中耍過手段!

  開始,梁邦見到日本人、中國人都服軟道歉,就想借機發作,但一想到魏強臨來對他的囑咐:「遇事要冷靜、沉著,從長遠著想」,發作的念頭立即打消了。誰來解勸,都客客氣氣地以禮相待:「我們老太太出了這個事,也真沒得可怨。因為軍令在先,她自己犯了麼!咱們這一抹子都是滅共防匪、建設東亞新秩序的人,能有什麼說的?」

  看來,梁邦胸懷開闊,語言間沒有半點責難,這使在場的人都很高興,日本曹長更高興得出奇。他雙手推擁著讓梁邦坐到上座,然後,交杯換盞,敬酒送菜地招待開。

  「你的,大大的好朋友。你的母親,我的一樣。」日本曹長痛快得連灌了三杯燒酒,左手翹著拇指向梁邦伸了伸,然後,用竹筷子朝陪客的警備隊長、警長和哈叭狗畫了個半圓:「明天的我的路祭路祭,你們的統統像今天一樣,作陪作陪的!」

  「作陪!作陪!」「一定去陪祭!」警備隊長等人都笑著連連點頭,隨聲應和。

  席間,梁邦話說得很少。他不時在警告自己:「酒是壞水,不能多貪。」別人都以為他心事沉重,誰也沒有太介意。

  七

  哈叭狗逃遁以後,賈正雖說沒有受到嚴厲的批評,但是,以往那種嘻嘻哈哈的樂和樣,完全失去了。從昨天午前到今日清晨,他一直是少言寡語的。依他自己說:「再難受莫過於自己察覺事情作錯了!」的確,他已難過到了頂點。他十分痛心地想:「唉!賈正呀,賈正呀!……」他傷心地落下淚來,癡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又天真地想:「假如我有孫悟空的本事,能駕跟鬥雲,會七十二變,不用說一個哈叭狗,即便十個哈叭狗,跑到了天邊,我也能手到擒來。」

  別看他滿心懷著痛苦,夜間照樣和人們一樣忙碌。他覺得,多做工作也是彌補過錯的一個辦法。再者,作為一個從炮火裡鍛煉出來的人,瞧見夜晚人們的繁忙勁頭,也預感到明天會搞出個大名堂來。搞哪裡?怎麼搞?他不知道,軍隊紀律的約束,也沒敢張嘴去問;但是,他已經暗暗地下定決心,要在這次行動裡立個大功,來彌補昨天失職的過錯。傍明子,一切安排就緒。通過魏強的戰鬥動員,賈正明白了今天的任務。當他知道據點裡有在他手下逃跑的哈叭狗時,一下心裡有了譜,哭喪臉頓時換上笑容顏,心裡說:「這叫踏破鐵鞋無處尋,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不到昨天跑的,今天又能抓住他,這真是無巧不成書。」他趁魏強稍一閒暇,忙去請求:「小隊長,我能不能在前面攙孝子?」

  「攙孝子?」魏強馬上明白了賈正要攙孝子的用意,笑著點點頭:「行!」

  吃過早飯,梁邦挎著他那支盒子槍,蔫蔫地走進自己的家門,由於他跳出了火坑,思想上減去了多年的重擔;由於有了給母親報仇的希望,昨晚那種悲痛、愁悶的陰影,已經在他臉上消退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停架在院裡的棺材。棺材讓油漆漆得黑中透亮。圍著棺材有不少人,有的戴著白布做成的孝帽子;有的還穿著肥大的孝袍子。昨晚隨姐姐來的那個女八路,白布箍頭,白衣罩身,穿了身重孝。他們,這些陌生的孝子們都用親昵的眼光瞅望自己。他和人們點點頭,就朝上房裡奔。他姐姐玉環右手托著麻冠,左臂抱著個孝袍子走出來:「給你,把它穿上!」

  梁邦穿起孝袍子,玉環把麻冠戴在他的頭上。玉環手裡拿針在給他戴的麻冠上縫綴棗大的棉花球時,低聲說:「昨晚剛過半夜,咱娘就入殮了。棺材是八個頭的柏木材,鋪的、蓋的、穿的、戴的樣樣我看了個遍,都很好……」

  梁邦聽他姐姐的口氣,對母親的後事處理很滿意,自己也就贊同地說:「只要姐姐看著好,那就好!」

  姐倆正喃喃地說著,魏強穿件又髒又肥的孝袍子走近了梁邦,頭戴孝帽的劉文彬也相隨著走過來,他將一大張裹著炒雞蛋的白麵餅遞給梁邦:「吃著說,情況有什麼變化?」「到我來時,情況沒變化。」梁邦咬口大餅,邊嚼邊說:「昨天從你們手裡逃走的那個姓苟的員警所長也在。他今天還要陪日本曹長出來路祭呢!」

  站在魏強右側,也穿件大孝袍子的賈正,聽到哈叭狗也要陪著出來,還參加路祭,高興得真想跳一跳。

  魏強、劉文彬聽到鬼子要路祭,都覺得這是給執行中的計畫來了個錦上添花。齊聲問道:「鬼子要出來路祭,是真的!」「是真的!是日本曹長昨夜親口說的,今天我還見他們在準備呢!」梁邦說得蠻有把握。

  「那就好!」「好!」魏強、劉文彬心裡高興,嘴裡同聲說出。

  「他要路祭咱歡迎!這倒省得咱闖到裡邊挨個地尋找呢!」魏強沖劉文彬剛說完這兩句逗趣的話,梁洛群聲色不動地溜了進來。他將魏強、劉文彬拽到一邊:「我剛從據點裡面來,人們都準備好了,『南山』要我對你們學說,鬼子今天要出來路祭小邦他娘,願你們借這個好機會動手……」

  這意見魏強他們是一百個同意的。魏強看看天色,望望準備好的人們,正要叫人們做準備,在據點外公路附近放隱蔽監視哨的小禿,一溜風地跑了進來。他走近魏強,小聲說:「剛才有輛汽車從東開來,開到據點裡;工夫不大,又朝保定開走了!」

  這是個新的情況。「開來的汽車給據點撂下什麼東西了?裝了什麼東西走?」魏強問小禿。小禿搖著腦袋說:「這點可就鬧不清了!」

  魏強眼珠不動地沉思一大會兒,說了句:「不管它!」扭臉就問梁邦:「幾點鐘啦?」

  「八點二十五!」梁邦望望手錶回答。

  「夜長夢多,現在就行動!」一聲命令如山倒。魏強揮動拳頭,剛將話兒說出口,人們立刻忙碌起來。

  劈哩啪啦,一陣鞭炮響過,十六個頭頂孝帽子的小夥子一齊呐喊:「起!上肩!」連棺帶罩齊抬起來。梁邦右肩扛起白紙紮糊的引魂幡,由魏強、賈正左右攙著,「媽啊!」「娘啊!」哭哭啼啼地跟隨著懷抱柳編斗子、走三步撒一把黃紙錢的劉文彬。棺材抬出了院子,順著南北大街照直奔村南走去。三五個頭戴孝帽的送殯人,個個手拿一束點著的葬香,低頭默哀跟在棺材後面。汪霞陪伴梁邦他姐慢慢地爬上一輛倆騾拉的大車,寬幅孝布一蒙臉,撒潑地哭起來。田常興掌鞭子趕動大車,小禿這會兒又更換任務,替他拉著梢,尾隨著送殯的人群。

  雖然在秋收農忙的季節裡,看出殯的人還不少,大男小女、老人孩子背貼東西牆山擠擠插插站了個滿上滿,老農會主任梁洛群也擠在看熱鬧的人群裡。

  有些多嘴多舌的人,眼裡望著嘴裡叨咕:「梁邦家這麼個大事,怎麼村裡攛忙的沒有一個?」

  「名聲挺壞的,誰願意幫這個忙!」年輕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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