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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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叔,大秋頭子上,你這一人騎著自行車上哪裡去?家來歇歇不?」院門外,傳來梁玉環的聲音。 「好幾年沒來,要不是碰上你環姑太太,我還真忘掉你家大門啦。快領我家去。真,想不到的事,偏偏就出來了。」一個男人的回答。話說得非常急促,語氣裡還像夾雜著憤懣和不幸。 「吼噓,吼噓」的轟雞聲,從門外傳進來。這是梁玉環向汪霞發的回避信號。汪霞扭頭走進自己養傷的住屋。 「這不是小板凳?你坐下,慶叔!我娘她怎麼樣?」沒等玉環把話說完,慶叔氣囊囊地學說開:「事情告訴你,你也別太難過了。事情已經這樣了,它像灑出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來。你娘她過去了!」 「啊?!」梁玉環聽說老娘死去,眼睛發直嘴張大,不言不語,不走不動地戳立在院子裡,淚珠一串串地朝下滾落,一直呆了好半天,她才卡出哭聲來。玉環和她兄弟梁邦從小沒有爹,是寡婦老娘一手拉扯大的。玉環的老娘身板本來還算壯實,到底得的什麼急病,死得那麼突然呢? 玉環她娘家——梁家橋,在劉家橋村西,相距不到裡半地。它坐落在高保公路北面,和公路肉貼骨頭地緊挨著。因為它處在之、高、安三角地區,又在保定東面,是清苑管轄的一個大村子,所以「五一」掃蕩以後,鬼子在這村村南,貼公路按了個據點,據點裡修了個七截高的大炮樓子。這個據點從修起的那天起,就沒斷過鬼子,最多駐過一個中隊,最少也是一個班。另外,偽軍們也有個五幾十號人。總之,算是個不小的據點。 現在梁家橋據點住著一個班鬼子兵。這個班的鬼子兵也是去年從河南打敗湯恩伯以後換過來的。乍一來到,都還帶著勝利者的勁頭,什麼也不在乎;天長日久,碰過幾次小釘子,再加上偽軍們常念叨念叨八路軍武工隊的厲害,也就處處小心戒備起來了。 日本人怕八路軍夜間來偷襲他們,就給據點周圍村莊下了一道「命令」:日沒以後,田野、街巷不准有人行走或幹活,違者開槍射擊,打死勿論。 就在日本人下達「命令」的當天夜裡,玉環她老娘正睡到半夜時分,一陣嘎嘎嘎……的雞叫,把這個老人從夢裡叫醒了。常說:老太太三宗寶:閨女、外孫、老母雞!這一點不假。玉環她娘一聽老母雞叫聲,褂子沒披,鞋子沒穿,光著腳下地就點燈,端起來就朝屋外跑。她剛端燈要過二門檻,炮樓上叭勾一聲槍響,將她打倒在地上。一直到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才有人發現她死了;慶叔趕緊給玉環送信來。「……娘啊,你做了一輩子活,受了一輩子苦,想不到落這麼個下場……」玉環低聲哭訴著,真有點上氣難接下氣。汪霞生怕玉環的哭聲傳出去,引來更多看熱鬧的人,在屋裡急得直搓搓手心。抬頭見到蒲囤子頂上撂個板升子,順手一撥拉,呱噠!板升子掉在地上。這聲音傳到正哭泣的玉環耳裡,她稍一愣神,立刻壓住了啼哭,變成低聲地抽泣。 送信來的慶叔以為屋裡的響動是貓踢蹬下什麼物件來,根本就沒理會,瞅見玉環光掉淚不出聲,他忙上前勸說:「人死如燈滅,她怎麼死,在哪裡死,這都是命裡註定的事,由不得人,你哭壞身子還是自己吃虧。咱得趕快商量安置後事要緊。我來的時候,村裡也派人給小邦送信去啦!人們捉摸只要不告訴你娘是被槍打死的,憑他那個孝順勁會回來的,他們隊上也會讓他來。只要回來,今晚就能趕到家。」 給梁邦送信去了,這是個意外的消息。汪霞從這意外的消息上,忽地想起前兩天來這裡躲情況的同志談的話:近來清剿的敵人像長了眼,不用人指,就照直朝「關係」家裡闖。能趁機抓住這個夜襲隊的特務梁邦,不是就把敵人在各村安上的所謂「暗眼」都能剜出來嗎?「是,是得利用這個機會捕住他!」她開始考慮起捕梁邦的辦法。 玉環聽到這個消息,又勾起她的心事來。她把母親的慘死和兄弟在夜襲隊幹不名譽的事情加到一起,真是要多傷心有多傷心,要多難過有多難過,於是哭得就更厲害了。但是,她堵住鼻子捂住嘴,儘量不把聲音放出來。 又哭了一陣,才強抑制住。 梁玉環把報喪的人兒打發走,急忙跑進屋,她一頭紮到汪霞的懷裡,叫著:「大妹子,你救不了死的,救救活的吧!我兄弟今天要回來,你想個法子救他出了這火坑吧!別看他當了特務,可是個好孩子……」她哭訴著,央求著。 玉環她兄弟梁邦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這個,汪霞的心裡像明鏡似的。 梁邦在村裡的確不是個嘎七溜八的人。他五歲上沒了爹,姐姐比他大五歲,都跟著寡婦娘過日子。他從小就像大人一樣地幹莊稼活。事變後,各地組織遊擊隊,各村成立抗日團體,他也在「青抗先」①裡幹過一個時期。不過,「五一」掃蕩的時候,他被鬼子抓進了保定城,後又送到老炮隊受了六個月的訓練,發給了一身軍裝,就扛槍當上了偽軍。 ①青年抗日先鋒隊的簡稱,它是當年党領導下的一個青年組織。 在警備隊裡不光天天學跪下、臥倒、瞄準、射擊,還要學打拳。早年,梁家橋有一班子少林會,梁邦小時候在少林會裡還學會了幾套拳術。物以稀為貴,警備隊的頭子蘇沛霖聽說手下有這麼一個人才,立即提拔他當了個武術教官。夜襲隊被阪本少佐打了以後,由老松田親自出馬指名點姓地到處要人。不知誰朝劉魁勝通了下消息,說梁邦能竄房越脊,武藝高強,身板靈活手腳快,一般的平房,小跑步一擰身子就能上去。劉魁勝在老松田耳朵底下一嘀咕,沒過一天,梁邦被調到了夜襲隊,幹起武裝特務來。 「是的,我應該想辦法,應該幫助你。你別急,容我再想想。」汪霞很理解玉環內心的痛苦,同情地安慰、勸解她。到底要想個什麼辦法,她思前想後地思量了好半天,也沒思量出個眉目來。她決定找魏強、劉文彬去。她向頭髮散亂、兩眼紅腫的梁玉環說:「嫂子,你給我打點個衣裳包,我去找人想辦法!」 梁玉環知道汪霞出去要為自己辦事,心裡說不上來的感激。她用襖袖抹下臉上的淚水,二話沒說便朝自己屋裡走去。等她手提一個紅色的小衣裳包再出來時,汪霞已把假盤頭梳好了。 「你在家等著聽信吧!」汪霞接過小包袱,把擼子槍朝包袱裡一掖,安撫了玉環一句:「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妥當!」邁步走出門去。 二 魏強他們拿下了黃莊據點後,沒敢多停留,一把火點著了炮樓子,帶上繳獲的槍支彈藥,押著俘虜,串著淹沒頭頂的秋莊稼,迅速地朝正東轉移了。受環境所迫,他們不能帶上俘虜進村,更不敢帶上俘虜到堡壘戶家裡住。只好在一塊高粱地裡停下來,分頭來對俘虜做調查登記,進行教育。直到日落西山,才把幾十名俘虜按照回家路程的遠近,發給路費釋放了。末後,單剩下穿著短衣短褲,胖得像只脫毛豬的哈叭狗。哈叭狗知道武工隊不問也不放他的原因,眯著眼默不作聲,心裡暗暗地打著脫逃的算盤。 在劉文彬招喚魏強的時候,魏強沖賈正努下嘴:「去,給他紮扮紮扮!」賈正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拿起一面骯髒的漢奸旗,走近哈叭狗,嘴裡說著:「秋天,蚊子多,咬腫了你這沒頭髮的光腦袋,可有點吃罪不起!」像包籃球似的把哈叭狗的整個腦袋嚴嚴地包起來。李東山幫著他架支胳膊,呼呼地原地轉了十好幾個圈,從此,哈叭狗再也辨別不出東西南北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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