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六二


  這天,她又懊喪地走回來,想請劉文彬想個好辦法,偏巧劉文彬去東社區了。「怎麼辦?要不跟他談談?」汪霞瞥了魏強一眼,心裡思摸思摸,最後還是和魏強談起來了。

  「……你儘管說破嘴,跑斷腿,費盡力氣,減租減息的工作還是難在範村推行。」汪霞說完,沒辦法地搖搖頭。

  「為什麼開展不起來?這得追根問底。」魏強眼睛不離汪霞的臉盤一字一板地說。汪霞兩眼也像兩把錐子似地盯望著魏強。過去,他們是讓愛慕的心情結合在一起;今天,工作又讓他倆密切地結合了。「比方,範村也有咱的工作,群眾聽說咱們來了,也高興得不得了,那為什麼咱不願意在範村住呢?中心是咱對周大拿不瞭解;減租減息工作開展不起來,一定也在周大拿身上。他在範村像杆大旗:扯向東,地主富農跟向東;扭向西,地主富農轉向西。大旗鎮唬住農民,農民從心眼裡怵他。」魏強說到這裡,手掌一拍桌子,「咱首先得把這杆大旗砍倒了!」

  人們剛進入夢鄉,魏強他們已走進沉睡的範村。汪霞帶領兩個隊員找見自己的秘密「關係」,取上聯繫回來時,魏強已打發人爬上周大拿的磚平房。

  吱吜!大門開了一扇,魏強他們輕輕地擠了進去。

  周大拿的房舍是裡外兩套院:外院是柴草屋、牲口棚、長工的住處;裡院才是周大拿和家裡人的住宅。

  魏強他們朝裡院走。先走進裡院的趙慶田,已經將周大拿從熟睡中喚醒。

  周大拿聽說八路軍來到他家二門上,真是晴天打個霹靂,心兒止不住突突亂跳。八路軍到他家來到底是什麼餡,他一時還猜不透,總之,認為對自己不會有好處。他火沒劃,燈沒點,登上褲子,趿拉上鞋,邊系皮袍鈕扣跑出二門,懷有戒心地站在磚砌的臺階上,假裝十分親熱的樣子招呼:「你們太辛苦啦,同志。大冷的天道,怎麼還在院裡站著,快,快都進屋裡歇著!」人們大部分沒動,只有魏強、汪霞跟他走進屋。

  一根火柴點亮了八仙桌上的二號泡子燈。燈光照亮屋子,也照清每個人的臉。借燈光,魏強認真地瞅瞅這杆範村的大旗——周大拿。

  周大拿中等身材,敦實個兒,年紀五十掛點零,由於他平素保養得不錯,真是紅光滿面,膀寬腰圓,很像個清朝的小武舉。儘管他四處長得勻稱,可是,一對又圓又尖的小老鼠眼,在他那胖乎乎的大圓臉上一趴,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請坐,請坐,都請坐!」周大拿嘴讓著坐,手兒緊開抽屜,很快拿出盒紅錫包紙煙,迅速地抽出兩支遞向了魏強和汪霞,口裡一個勁地說:「抽,抽,抽吧!」

  經汪霞介紹,周大拿認識了面前坐著的這位粗敦敦,個不高,兩眼亮得像兩盞電燈似的小夥子,就是常在這彎子活動的武工隊魏小隊長,不由得心裡哆嗦一下,自問自:「他到我家裡來幹什麼?」忙抬起屁股恭維地說:「汪同志倒見過幾次面,雖說沒見過魏小隊長,卻已久仰。咱是一遭生,兩遭熟,認識了就是朋友,只要用到我,儘管說話,我能辦就儘量辦;在抗日工作上我哪點作得不好,也請多指教。」

  從面容、眼神上看,魏強早猜透周大拿正為他們的到來在焦心。周大拿越起急,魏強越穩當。他不慌不忙地一句一句地說:「雖說從前沒見過面,周先生的為人我還知道一些。既然你願意抗日,咱們又交了朋友,當然再客氣也就顯著不對勁了。」魏強說著掃了周大拿一眼,周大拿連說:「是是是,還是不客氣好!」

  「那就談下我們的來意。我們有事,需要在這村住下……」沒容魏強說完,周敬之忙接過來朝別處引導:「住這村,這……魏小隊長!恐怕,這個我不說你也知道,這村是北靠高保公路,離老炮隊、飛機場又只是一虎口遠,城裡的上這村來,就跟串親走平常道那樣隨便。」

  「這些情況我們都知道,沒關係!」魏強話說得乾脆、俐落、肯定。

  周大拿覺得對方的住宿計畫很難變更,又覺得他們並沒提住在自己家裡,心裡略略坦然一些,忙順從地說道:「魏小隊長既然覺得沒關係,那就住吧。那我可以幫助找處偏僻背靜、出入方便的人家!」周大拿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武工隊一定會依從,說完抬身站起來,意思想朝外領。

  魏強身子未動,反倒冷冷地說:「我看,倒不必那樣麻煩你啦,就在這住蠻好。」說到這,他低聲地朝外喊:「趙慶田!賈正!」趙慶田、賈正應聲持槍進屋,同時問:「什麼事?小隊長。」

  「我們今天在周先生家裡住,看樣子,他家房子不寬綽,告訴大家準備在院裡露營!」魏強在朝他倆吩咐。

  周大拿沒想到要住他家,他真是又恐懼,又著急,心裡像吞吃了一大塊薄荷冰,頓時涼了多半截。腦子脹膨膨的像填滿穀糠,豆粒大的汗珠趴滿前額。他很明白,要真的住下,日本人、偽軍不來便罷,要是來了,他的家產,他的妻兒老小,連他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得完蛋。「怎麼辦?還能商量嗎?別看他們都手拿傢伙,也是人,也要活,只要把利害關係告訴他們,他們也不會拿雞蛋朝碌碡上碰。這樣就能逼迫他們改變主意。」

  他假裝不在乎的樣子,等魏強說完,趙慶田、賈正轉身要朝外走時,兩隻胳膊一乍開,笑模笑樣地說道:「等等,同志們!」像十分關心似地瞪著滾圓的兩隻小眼,擁推著趙慶田、賈正,輕輕地走到魏強跟前,右手掌舉得快貼近嘴唇,生怕人聽見的樣子,溫和地說道:「魏小隊長,我說句話,你可別多心。在我這住,這是我盼不來的好事,說心裡話,是在賞給我臉。不過,從抗日工作,從咱們的安全上想,可是弊多利少啊!」末後這五個字他是單崩個地念出來的。特別「啊」字拉得聲音很長,好像這五個字表明他說的是千真萬確,不就會有大禍臨頭那樣可怕。

  「怎麼辦呢?」魏強故作驚恐的樣子,屁股離開杌凳立起來。汪霞知道魏強要耍耍周大拿,也趁水合泥地走上來問:「有什麼弊呀?」

  魏強、汪霞的神氣,在周大拿看來,以為真的上了他的圈套,也就更認真地說起來:「常說,樹大招風。我這高房大屋雖說沒有戳在四通八達的十字路口,住的地方也很重要。他們那邊也准是走順了腿,一到範村,必上我這來。有時,三撥兩撥的來。你說,要萬一碰上,咱不是幹受損失?所以我說……其實,這也是……唉,可別誤解我的意思。」

  周大拿蠻認為他活靈活現地一說,就會說活動了魏強。沒想到,魏強朝後退了兩步,又重新坐在杌凳上,順手抹了一把臉,不以為然地也拉長音地先「啊——」了一聲,接著說:「我當什麼重要事呢!原來是這個。謝謝周先生的好意。我們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八路軍幹的是打鬼子的活,沒見鬼子就想藏躲,那叫什麼抗日?」他怕周大拿繼續囉嗦,索性給他來個一竿子紮到底:「在這種環境裡,周先生為我們耽心,這個很容易理解,我們只有領情。不過,你再看看他們,也就會放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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