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五七


  「幹什麼?你裝什麼明白糊塗?打你!」劉魁勝額頭暴凸青筋,狠瞪眼睛地說:「打你還是好的,你真要敢再來,老子就敢敲折了你的兩條狗腿!」劉魁勝不知他打的人是幹什麼的,氣洶洶地一邊說著,一邊將襖袖子重新挽了挽,真有吃掉活人的勁頭。

  萬士順也不示弱地緊握拳頭說:「你憑什麼不讓我來?這個臭娘們是你姐姐還是妹妹?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說著就朝前湊。

  一場武打戲就要在「貴妃」的屋裡演起來。「貴妃」知道,只要格鬥一開始,不僅自己肉皮子要受苦,屋裡的一切擺設也得完了蛋。她不能不張嘴了。她雙手乍杈開,抖動青紫的嘴唇,露出一槽整整齊齊的白牙,結結巴巴地說:「咳呀!今天你們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不認識自家人啦!……」她本想自己上來一勸,就像一條棒子打散兩隻咬架的狗兒那麼有效;但是,沒容得她說完,副段長萬士順的臉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支黑亮的駁殼槍口,嚇得她「啊」的一聲,急忙朝後退了十幾步。

  「你問我憑什麼不叫你來,就是憑的這玩藝兒。你是幹什麼的,老子沒工夫管你;老子向來明人不做暗事,告訴你,我是夜襲隊的,在西大街住,名字叫劉魁勝……」說著用駁殼槍口敲打著對方的腦殼;對方的腦袋上,轉眼之間,出現了無數個紅棗般的大疙瘩。

  副段長萬士順一見眼前的這個陣勢,馬上來了個好漢不吃眼前虧,由硬變軟,由老太爺一下變成三孫子。他點頭哈腰,滿臉賠笑地罵著自己:「都怨我瞎眼,都怨我年輕不懂事,我太混蛋了,我跑到這裡胡唚些什麼,讓劉隊長生了這麼大的氣……」他開口責駡著自己,還舉手呱呱地扇著自己的臉。劉魁勝見到副段長萬士順自罵自、自打自的那副熊樣子,心裡暗自好笑,肚子裡頭的火兒,一下滅掉了七分,像驅趕狗似的沖著萬士順罵道:「滾你媽的蛋吧!」就把萬士順從「貴妃」的屋裡趕跑了。

  副段長萬士順雖說逃出劉魁勝的槍口,逃出「貴妃」的住屋,心裡卻記死了劉魁勝。他回到南關車站上,天天跟他那一抹子人念叨,要他的盟兄把弟出主意,幫他報這個仇。萬士順挨窩受氣的風兒,慢慢吹到小平次郎的耳朵裡。

  一天下晚,小平次郎喝了不少白蘭地,臉兒紅紅的,漓溜歪斜地走出了餐室,一眼望到了萬士順正和幾個警務人員嘰嘰咕咕地在念叨,兩步三晃地走了過去,乜斜著醉眼,用僵硬的舌頭問:「你們,在這裡,談論什麼的?」

  萬士順帶領人們慌忙敬了個舉手禮,接著就吞吞吐吐,想說不說地把在平康裡受侮辱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他像演戲的角兒,說著話兒,淚水直勁地朝眼外流,活像個向大人訴說在外面受了侮辱的小孩兒。他自己加油添醋地說著,別人在側面扇火澆油地亂叨叨:「咱是小平站長的警務啊!」「他敢對待萬副段長,當然也沒把小平次郎段長放在眼裡。」「常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哪!」「這真是給咱站長眼裡插棒槌。」……

  小平次郎是個最喜人奉承的,不光自己願意讓人說好,對自己的部下,也不喜歡讓人說孬;對他的部下不禮貌,簡直就像對待他一樣,他從心裡不痛快。今天,聽過萬士順源源本本、有根有葉地一哭訴,再加上喝了不少的酒,像汽油遇上了炭火,轟地燃燒起來。他習慣地摘掉眼鏡,用絨布揩了揩,說了聲:「準備,平康裡的開路!」頭也沒回地朝城裡走去。他來到平康裡,副段長萬士順帶領幾個警務人員,攜帶著武器攆了上去,徑直奔向「貴妃」的房間走來。

  近來,有人花筆錢在劉魁勝手裡贖回幾個被抓的人,劉魁勝的口袋也就比早先鼓脹了許多。腰裡有錢,氣粗精神爽,也就天天泡在「貴妃」那裡。今天,他洋洋得意地眯縫著眼睛,單手打著拍節地欣賞「貴妃」清唱「醉酒」,小平次郎滿臉酒氣地闖了進來,當時弄得劉魁勝一愣。平常他並沒把日本兵放到眼裡,今天一打量走進來的小平次郎,是一杠兩花的軍官,狗怕主人的本性立刻擺了出來:先立正,後又笑臉相迎地說:「太君,你的請坐!」

  「你的,叫什麼名字?幹什麼活計?」小平次郎慢騰騰地走一步吐一字地問。眼睛紅紅的,活像個餓肚三天的老狗熊。劉魁勝知道,不是假日逛窯子,是件犯紀律的事。在這個滿身酒氣的日本軍官面前,他怕吐出真名實姓惹出亂子來,就撒謊地說:「我買賣的幹活,姓劉,叫……」

  「你叫劉魁勝,買賣的不幹活!」小平次郎話說完,人也走到劉魁勝的面前,雙眼不眨一下地盯著劉魁勝,盯得劉魁勝牙齒打顫腿發抖,臉色灰白得像張窗戶紙。他忙改換口氣說:「是是是,我叫劉魁勝,太君的認識,我的錯誤大大的!」「劉魁勝,夜襲隊隊長說謊的不行,槍的拿來……」小平伸手逼著劉魁勝,劉魁勝老老實實地將駁殼槍抽出來,雙手捧交過去。小平抓住槍把,後退一步,用槍逼住劉魁勝說:「你的壞壞的有,人的來,三賓①的給!」

  ①日語:打嘴巴子。

  萬士順領著一班人早在外面侍候著。一聽小平次郎吆喚,嗚地簇擁進來。在燈光下,掄圓巴掌,反啊正地朝劉魁勝的臉頰扇打起來,打得劉魁勝吱吱呀呀地抱頭嚎叫。「貴妃」嚇得雙手捂著臉,渾身發抖地蹲在牆犄角,連看都不敢看。屋裡的打人聲、狂罵聲、哭啼聲、告饒聲,亂糟糟地攪成一片。茶壺、茶碗、鏡子、花瓶……摔個劈哩啪啦;桌子、椅子、窗戶、門子……砸個嘁哩喀喳。最後,劉魁勝七竅淌血地倒在地上,萬士順他們仍不歇手,皮鞋踢,傢俱砸,砸踢得劉魁勝光哼哼不能動。

  啪啦,耀眼的磨砂燈泡被擲上去的茶碗擊個粉碎,屋子頓時變成漆黑一團。小平次郎蠻高興地說:「統統開路!」領著手下的嘍羅大搖大擺地走去。屋裡剩下了一個嗓眼僅有口氣的劉魁勝;他身旁躺的是那上下剝得一條布絲不掛、昏厥過去的「貴妃」。

  從此,夜襲隊算和南關車站的人們拴上了仇,作上了對。憲兵隊長松田親自出馬調停過幾次,也沒從根上解決問題。兩邊天天見面,見面就找碴挑錯;誰見誰都是「二餅」碰「八萬」,斜不對眼!

  二

  聽過鐵杆漢奸劉魁勝和南關車站副段長為個妓女爭風吃醋、打架毆鬥的故事,人們並不覺得奇怪,也就左耳聽,右耳冒,誰也沒朝肚子裡擱著。但是,魏強、劉文彬聽過卻不然。他倆好像在這件值不得一提的事情上看到了什麼問題,都非常感興趣,因而,也就當成一項極重要的情報吃到肚裡,記在心坎上。為這個情報,二人曾掰開揉碎,翻來覆去地研究過幾次。他倆怎麼研究,也覺得敵人的現有矛盾是有隙可乘的,當然,也就要捉摸利用這一縫隙搞它個大名堂。

  「……根據近幾天劉魁勝傷已痊癒,日走南關,夜進東門的規律,和夜襲隊每次過南關車站怒目橫眉找斜碴的勁頭根據南關車站的敵情、地形和萬士順對群眾敲詐勒索的罪行,以及老松田明後天去北平開會等情況,我覺得按照咱們研究的計畫,可以在三五日內行動了!」聽過小禿第五次去南關偵察回來的報告,魏強沉思了一大會,開始向劉文彬掏拿自己考慮的意見。他的手裡雖然早拿起一支裹好的紙煙,卻一直瞅望著、把玩著,並沒有吸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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