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五一


  魏強知道趙慶田幹個針尖大的事也細心得不行,所以對他的見解,多少要比對別人的見解更尊重。事不宜遲,他立即做了決定:「放棄這個便宜,叫李東山回來,咱快走!」說完就扭頭朝疏散隱蔽的隊伍走來。腳步邁出不過十幾步,辛鳳鳴手持馬步槍迎跑上來:「小隊長,左面棒子秸地裡像有人朝咱屁股後面走動。」

  「有人走動?」魏強稍愣神的工夫,傷口剛剛好俐落的劉太生,也大貓腰端著馬步槍快步走來:「右面莊稼地裡像有人在行動!」劉太生的話碴剛落,賈正、李東山從後面跑上來:「報告,三個弄機槍的,聽對面莊稼地裡唔的一聲,有兩個忙鑽了進去,剩下的一個,正在手把壺的擺弄機槍,真他媽的怪!」

  從眼下的情況看,魏強知道上了當。他心裡肯定,這是敵人想布個十面埋伏,搞個一網打淨;他也估計到:搞這一手的不是一般的敵人,一定是比狼狠比狐狸還狡猾的夜襲隊。他知道,自己完全暴露了,在這種狠毒、狡猾的敵人面前,處在這種被動、不利的局面,雖說心裡直勁地竄火,但並沒拿到臉上來。他的行動照舊是那麼穩重、沉著。他快步地來到部隊跟前,和劉文彬咬耳朵說了兩句話,忙指派趙慶田一宗事。趙慶田朝賈正、李東山一擺手,三人像三支離弦的箭,照直奔南飛跑過去。他瞥了常景春一眼,常景春像早領悟了他的心意,機槍衣脫掉,背帶挎上左肩,平端著歪把子蹲望著魏強。

  魏強左手揎掖右襖袖子,右手一揮駁殼槍,說:「跟我來!」快步朝南走去。

  事先在青紗帳裡潛伏、這時正朝兩翼運動的夜襲隊,一發現鑽到套裡的武工隊鑼不敲鼓不響地撥馬而回,緊忙集中火力來截攔,於是,背後響起了機關槍,槍彈在魏強他們頭上啾啾亂叫,掃得莊稼葉子劈哩啪啦的亂響、亂落;「拿活的!」「不能叫他們出去!」「跑不了啦!」的聲音,在周圍叫嚷起來。顯然,隱蔽在青紗帳裡的敵人把他們包圍了。

  常景春聽到周圍貓頭鷹似的亂嗥叫,氣得渾身亂抖動,右食指狠勁一鉤歪把子的扳機,嘎嘎嘎咕咕咕!一串子彈朝嚷聲最多的西南面橫掃過去,敵人頓時變成了啞巴。

  「走,朝正南突!」魏強指揮人們還擊;敵人從兩翼射來的槍彈更密集。背後,引逗他們上鉤的那挺機槍越掃越近了,槍彈直在他們的腳底下落。一個隊員肩頭負了傷,跟著,在魏強左邊的劉連三,胸部連中數彈倒了下去。魏強彎腰伸出左臂剛要攙他,突然像塊磚頭打在左臂上,胳膊朝前一甩搭,袖筒立刻淌出鮮血來。

  「你負傷了,小隊長!」劉太生要去攙他,魏強將頭一撥愣:「沒有!」槍朝腰間一插,扯下箍頭的毛巾,牙齒幫助右手將傷口狠勁一煞,說:「劉太生,你幫辛鳳鳴背起連三哥的屍體,走!」

  他們緊走,敵人緊截。槍彈稍一稀疏,他們就突幾步;槍彈一緊密,他們就伏下。這時,突然有幾聲巨響從東南方——敵人背後傳來,這是趙慶田他們突出去,繞到敵人後背幹開了。

  魏強朝常景春喊了聲:「端起來打!」常景春端起歪把子,像個懷抱水槍的消防隊員,瞪眼挺胸的,朝響手榴彈的方向橫掃起來。一陣猛打,立刻把敵人的火力壓了下去,敵人築壘的人牆被掃了一個大缺口。魏強他們順著這個缺口,相互掩護著,像陣風似的朝東南方向突了出去!

  五天以後的一個後半夜,魏強他們從朱連阮①佈置準備秋徴的任務回來,在黃莊西北二裡地的高杆莊稼地裡又和夜襲隊遭遇上,武工隊又有一個隊員負了傷。

  群眾剛竄起的抗日情緒,由於夜襲隊的鬧騰,隨著武工隊的數次挨打,在逐漸下降著。真正給敵人辦事的偽人員又像抽足鴉片的煙鬼,精、氣、神都來了。保定的偽報紙天天為夜襲隊吹牛助威。蹲在黃莊據點裡頭的哈叭狗,也人模狗樣地走出據點到集上晃晃,好像說:「我還是我。什麼八路軍、武工隊,都屬兔子尾巴的,沒有個長!」

  ①保定東南的三個鄉村,正名叫:朱莊、連莊、阮莊。

  二

  什麼事都怕碰上連三下。魏強他們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接連出了幾個岔,隊員們的情緒多少也有點波動。賈正一天到晚噘著個嘴,李東山哭喪個臉子不吱聲。有的說:「什麼樣的腦瓜咱都擺弄過,怎麼夜襲隊的頭就剃不了啦!」有的說:「天天提心吊膽的提防那夜襲隊,乾脆大幹它一傢伙算了!」

  魏強明白他們並不是怕夜襲隊,而是覺得受了幾次夜襲隊的氣,心裡窩憋得慌,都想抓住它的規律找個機會狠狠地教訓它們一頓。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但,他是小隊長,他要克制自己,說服人們。他挎著打傷的左臂,瞥了大家一眼,說:「常說,騎馬就有跌跤的時候;常出門,怎會碰不上個颳風下雨天?幹革命不是走洋灰馬路,跑順風船,別忘了咱們唱的那支歌子:『抗戰好比上高山,坡又陡來路又遠。』確實是那麼回事。特別我們在這個地區活動,更是難上加難——雙料的難。要不組織上也不派咱們來,上級也不會稱咱是『咬牙』幹部,同志們也不會見面跟咱叫『光榮』。咱們不能叫土坷垃絆了兩下,就當成上山跑了坡。常捅馬蜂窩,要不挨幾下整,那才是怪事呢?我、劉太生……」

  他把負傷的幾個人都指名點姓地叫了一遍,「俺們四個都是挨整的,你們沒挨整,也叫馬蜂趕了幾個跑。這沒關係,咱可以從挨整趕跑裡面找教訓。常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不當兵,難知打仗的滋味,不碰碰夜襲隊,怎會知道夜襲隊的本領?還是我那句話,時間長著哪!咱們攢足勁,找個機會施展下咱的本領,什麼夜襲隊!非得讓他變成野雞隊,揍他個野雞不下蛋。你說呢?賈正。」

  魏強像拉閒話似的鬧了一套,末了朝賈正一問,問得賈正真有點張嘴結舌,支吾了半天,才說:「打個野雞不下雞蛋,我沒意見。反正能早出這口氣,就比晚了強。」

  「對,就得早點!」「仗好打,氣難生。」「咱不能老吃這個!」「讓他打聽打聽武工隊是幹什麼的?」人們七嘴八舌地小聲嚷嚷開。原來那種低沉、窒息的氣氛像樂曲轉調似的,轉瞬變成了激奮、高昂。

  事情都是說起容易做來難。要抓夜襲隊的活動規律,也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有兩次,根據內線送到的情報,覺得是個搞掉一股的良機,可是,網兒張好,魚兒偏不來。

  季節進入晚秋,青紗帳由綠變黃,地裡除了晚秋的棉花、紅薯和蕎麥,剩下的就是收割後特意留下的玉米秸、高粱杆。一塊塊割淨豆子、收去穀子的白地出現了,自然的屏障漸漸破壞了,夜襲隊像那秋後的兔子、荒山上的狼群,比有莊稼時更狂妄了許多。他們不分黑夜白日,沒有一定方向,沒有準確時間地瞎出溜。

  一封急信從清苑縣轉過來。魏強按信上的指示,率領小隊在黃昏的時候,當著老百姓的面兒,直奔西南出發了。「小隊長,怎麼咱今天明著幹哪?」擔任聯絡兵的辛鳳鳴朝魏強問。魏強嗔著臉說:「你走吧,這不是你現在要知道的事!」辛鳳鳴吐下舌頭,轉身朝前走去。

  夜,降臨了。魏強他們越過張保公路,朝向西南一頭紮了去。之光縣甩在背後,越甩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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