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四八


  劉太生見賈正寫日本字像小孩初學寫大仿那樣吃力,憋不住噗哧樂了:「你寫的這一串串日本字夾中國字的標語,能認得下來?」

  「要說認,我可真不認得,要說念,不用瞅著,我也能念下來。不信,你聽我念念這條。」賈正將手裡的麻刷朝劉太生提的灰漿桶裡一扔,咚的一聲,濺了劉太生一胳膊灰漿。他背沖牆,張開缺少門牙的大嘴小聲地念:「窪裡窪裡窪,森搔尼寒獃斯路!」

  「呦!這不是我們優待俘虜的那句日本口號!要這樣,我還能念呢!」

  他們邊寫著標語,邊朝西移動,待所有的牆壁寫完時,他們也來到了新安村的街西口。

  「你看,道那邊還有三間房子!」劉太生左手指著西北角上那一排黑糊糊的房舍說。

  「有房子就有牆,過去給他寫上兩條!」賈正兩眼順劉太生的手兒朝西北方向望過去。

  三個人,像三個淘氣的孩子,躥躥跳跳像陣風般地越過南北大道,來到西北角的房跟前。

  「我當是人住的房子呢,鬧半天是神住的廟宇!」劉太生手提駁殼槍從廟裡搜索一下走出來說道,「這地方後有窗戶前有門,颼颼的小風吹著,真是個歇涼的好地方!」

  「廟裡供的是什麼神?」

  「我看像三義廟,裡頭有三個泥胎,距離相等地並排坐在一起。」

  「管它三義廟、二郎神呢!現在抗日高於一切,他敢阻擋就以漢奸論。」賈正槍口朝上地將駁殼槍插到腰間,撈出扔在灰漿桶裡的麻刷,遞給劉太生,「來,先在東牆上鬧上它一條『中國共產黨萬歲!』」

  劉太生潤好麻刷,馬上飛快地寫起來。轉眼之間,柳公權體的七個秀氣的大字,很勻實地趴在了牆上。

  「咱們再在西面牆山上寫一條『驅逐日寇出中國!』」賈正說出下一副標語,忙扯劉太生朝三義廟西牆山跟前走去。「正沖大道的北牆,咱該寫個什麼呢?」劉太生在西牆山上寫完,伴同賈正來到北牆的跟前,手拿麻刷,下巴頦揚著,眼望那鑲滿銀星、萬里無雲的天空,止不住地想。賈正背靠牆,雙目瞅著野草地,也在想個絕妙的詞句來充當北牆的標語。

  「哎,看用這兩句怎麼樣?」賈正像猜中謎語似的招喚劉太生,「『鬼子成立了夜襲隊,要隨時提防多注意!』看行不?」「蠻好!來,寫上它。」劉太生潤潤手裡的麻刷,三筆五畫,從東到西把一條長長的標語寫出來。然後,倒退十幾步遠,端詳著寫在牆上的字,沖賈正說:「人們都說:『人怕上床①,字怕上牆。』我這字拿上去,也還蠻順眼的哩!」「緔鞋不使錐子,針(真)好;狗趕鴨子,呱呱叫。比我強一百倍。抗戰勝利了,你可以當個教寫字的先生。」賈正開著玩笑地誇讚了一番。

  「寫字的先生我倒不想當,等把鬼子趕出去,蔣介石要不搗蛋,戰爭沒有了,我倒真樂意當個拖拉機手,種地去!」劉太生甩甩濕漉漉的麻刷子。

  「開拖拉機種地,那可是好事,不過我不想幹那一行。」賈正把桶子裡剩下的一點灰底磕倒在地上,慢吞吞地說。西面,平漢線上傳來嘁哢嘁哢的火車開動聲,跟著哞——的一聲長鳴,火車進了保定車站。賈正直起腰板,羡慕地望著火車響動的方向:「將來只要消滅了戰爭,我就請求上級批准我到鐵路上學開火車去。到那時,在火車頭上一坐,機器一擰,拖拉一列車抗戰有功的軍民,哞——的一聲到了北平,哞——的一聲到了南京、上海。要是建設得快,鐵軌鋪到了延安,我還要開火車見咱毛主席去。到那時,可就再也不像今天這樣駕駛『十一號』騎路了。」

  賈正海闊天空、煞有其事地沖著劉太生一閒聊,逗得劉太生想笑,又怕笑出聲,捂著嘴光「噗哧」。末了,用肩膀抗撞下賈正:「還瞎吹呢!看你老憨到什麼樣!」

  「怎麼老憨?我說的都是實情。」

  「是實情。不過抗戰勝利了,咱毛主席就不在延安了!」「可不是。大城市都屬了我們了!你看我……」

  ①北方俗語,指人死後停屍在床板上。

  「算啦,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眼下還是開闢地區,教育群眾,攢足勁地打夜襲隊!」劉太生將手裡的濕麻刷投到沾滿石灰漿的空桶子裡。「咱到廟裡抽袋煙去!」

  三個人邁步走進漆黑的廟堂。他仨這一進來,倒把倒掛在屋簷下的蝙蝠驚起,個個都撲啦撲啦爭先恐後飛離開。他仨閉上眼,稍停一會兒,再睜開就望到神座上一排坐了三個姿勢不同的泥胎。三個泥胎只能看清中間的臉膛是白的;兩側站立的四個泥胎,都頂盔披甲,托印舉刀地相互對視著。他仨,就地坐下,各自裹了一支紙煙,隨著火鐮磕碰火石,火石濺出了火花,火花落在火絨上,三支煙先後吸著了。

  賈正狠勁地吸了兩口,煙火旺了兩旺。「累了抽袋煙,賽過活神仙!」他說著,一頭躺在磚漫的地上,四肢用力地一伸展,真是舒服極了。

  嘭噔嘭噔,從廟後面隱隱地傳過一陣時輕時重的聲音。「聽,有動靜!」賈正耳朵貼在地上聽了聽。劉太生和老邊也都身子趴下,頭挨地地聽著。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賈正他仨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賈正見老邊端起馬步槍,掩在廟門後面,監視廟門外,就忙和劉太生縱身跳到神桌上,分左右繞過當中的泥胎,接近了六角形的後窗戶。

  通過後窗戶,朝遠處望去,心裡都不由的一驚。星光下,只見廟後面的一片高粱地裡,像鬼魂似的先後躥出三個穿便衣、箍白手巾的人:兩個端馬槍,一個大背馬槍,手裡提架盒子。三人來到廟的後牆,腳步還沒站穩,高粱地裡又鑽出二十來個穿便衣,手拿武器的人。個個腳步輕得像鞋底粘了海綿,一點聲音都沒有。一個中等身材的傢伙,見到劉太生寫的標語,小聲地罵道:「他媽的,真快,咱們才剛成立這幾天,就把提防咱的標語寫出來了……」

  另一個說:「呆會兒給他擦抹掉!」

  賈正聽到外面的對話,心裡明白他們就是夜襲隊,從腰間飛快地拽出一顆手榴彈;劉太生也將拽出的手榴彈的鐵蓋子揭開。倆人咬下耳朵,一起拉斷手榴彈的弦,從窗戶裡投向外面的人群。他倆從神像後面左右分開地跳下神桌,轟轟兩聲巨響,立刻傳送過來。他仨緊忙躥出廟門。在剛要朝廟前的一片玉米地裡鑽的工夫,背後,敵人扔來的手榴彈,咚咚地爆炸了,槍聲也響成一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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