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四四


  七月十五的集,是個迎豐收的集。人來得多,貨也上得不算少。看來是比往常紅火、熱鬧許多。

  魏強雙腳踏進集市,兩眼雖然瞅西看東的,但那牲口經濟人褪袖摸手指的神秘樣子,那鬥房刮糧端鬥、邊唱邊倒的勁頭,那貨攤前面的主顧,那……他都視而不見。他瞪大眼睛所要尋求的東西,卻老不見到來。「這是怎麼回事?莫非……」他有些焦急,不自禁地將草帽摘下來,一會兒朝臉上扇扇風,一會又舉過頭扇他那青頭髮碴子的腦瓜頂。這樣的扇法很快傳給了趙慶田,趙慶田也摘下草帽扇起來。賈正、劉太生……都是這樣邊走邊扇著。

  魏強順南北大街擠擠插插地走了一趟,剛要轉身往回返,小黃莊的保長黃玉文胳肢窩夾個錢褡子走過來,聲音很高地招呼魏強:「趕集來啦?買點什麼?」

  「想買點東西,走了一趟街也沒有遇到啊!」魏強很隨便地答著向黃玉文靠攏過來。

  黃玉文笑了笑,低聲告訴他:「我剛從炮樓上來,你們可準備好,聽說,他們吃過飯就出來。」

  「他倆都出來嗎?」

  「起碼出來一個。聽說哈叭狗前天進保定城,要接二姑娘來黃莊,劉魁勝不答應,幹了一架。說是劉魁勝罵了他一頓,還扇了他幾耳光子,氣得病倒了。真是個軟癱子貨。」

  「管他們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呢!只要侯扒皮出來,事情就辦了多一半。炮樓還有什麼新情況?」

  「侯扒皮又催紅松檁款子的事了。今天是五天頭,他說無論如何過六不過七。過十七號,拿保長是問。真是望鄉臺上打蓮花落,不知死的鬼!」黃玉文撇著嘴說。

  「不過十七號?他要真出來,就讓他過不去今天這個十五!」魏強末了的這個「五」字,說得很重。

  「要叫他過不去五,那人們可該擺席啦!」黃玉文擠眉弄眼喜笑顏開地哈哈了一陣子,忙又放低聲音說了句:「我再去看看!」說罷,大步流星地朝炮樓走去。魏強轉身又擠到趕集的人群裡。

  火燒般的太陽掛在高空,炙烤得人們滾淌著汗水,嘴裡渴得光搗粘沫沫。

  賣冰水的拿腔捏調地拉長聲音吆喚:「快來喝!快來喝!五分錢,不算多,鬧上兩碗敗心火!」賣涼粉的也「一毛一碗,解渴解熱」地大聲吆喚著。魏強真想去喝上兩杯,鬧上一碗,但是他口袋裡只有兩角邊區票,而這地方公開流行的是偽鈔。他用唾沫潤潤嗓子,正揚頦大步朝前走,突然,身後的衣襟被一個人扯拽了下,跟著,一個很熟的聲音從脖子後面低低傳來:「一個班下來了,街口都站上崗,聽說要戒嚴!」魏強聽罷,心頭一怔。他暗暗地捉摸:「莫非有壞人通了信,敵人發覺了?不然,為什麼要戒嚴?……」他扭過臉來輕聲問道:「還有別的嗎?」黃玉文剛要張嘴,趕集的人們都用緊張的語氣你傳他送地念叨起「侯扒皮下炮樓」的消息。有的掖藏錢,有的掖藏東西,很多人都把「居民證」放到手底下。

  「加上他,共十一個!」黃玉文又把敵人到集上來的人數告給魏強。魏強點點頭,努了下嘴,黃玉文急忙轉身走了。魏強將手裡的草帽高高一揚,跟著,扣在了頭上。他低頭瞅瞅自己的打扮,和眼前趕集的人們並沒有兩樣,轉身朝北望望,趙慶田、賈正他們的草帽子也都扣在頭頂上,有的看貨色,有的閑抽煙,但都在用眼角掃視著他。魏強將情況做了個分析:村邊敵人已布上警戒,集上的人是那麼稠密,自己和同志們又是這樣的打扮……覺得收拾侯扒皮沒什麼問題,只是為哈叭狗不下來感到遺憾。

  忽然,擁擠不動的人群,像遇到浪高流急的洪水,刷地一下沖成兩半,讓出一條胡同來。除了賈正以外,魏強、趙慶田他們十一個人都被沖擠在東面的人群裡。集上嘁嘁喳喳吵吵嚷嚷的聲音,眨眼之間沉靜下來,上千的人都像止住了呼吸。在人為的胡同中間,在不乾淨的黃土道上,走過一列肩扛步槍、賊眉鼠眼的警備隊。侯扒皮紮著武裝帶,走在最末尾,屁股後面駁殼槍上的槍韁來回甩打著。魏強望望西面的人群,看見黃玉文和賈正並肩站在一個煙捲攤子旁,也在看熱鬧。侯扒皮他們越走越近,趕集的人躲閃得越急,把做買賣的雜貨攤、廣貨挑、煎餅鍋、火燒爐、布車、肉杠……擠了個東倒西歪,七傾八斜。

  一個老太太叫起來:「哎呀,看蹚了我這豆腐鍋!」「鄉親們,少使點勁,煙架子擠散了!」又一個尖嗓門的嚷起來。

  「站站吧!鄉親們,看把桃都擠爛了!」一個老頭在大聲央求。看來,桃子像有不少魅力,一下把侯扒皮吸引住。他揮動手裡的藤子棍朝人們吆喝:「趕集!趕集!都趕集!」邁大步子朝賣桃的老漢跟前湊過來。兩筐青皮紅嘴的大白桃,立刻攤擺在侯扒皮的眼前。他啞著嗓子用藤棍敲打筐子問:「這是你的桃?多少錢一斤?」

  「是我的!你吃吧,先生!」賣桃的老漢害怕得嘴唇亂哆嗦,不笑強笑地說。

  「他媽的!」侯扒皮像挨了蠍子螫似地叫了一聲,手裡的藤子棍也杵到老漢的臉上。他歪著腦袋問道:「他媽的!你說的這像什麼話?吃吧,吃吧,白吃你幹?」

  老漢被他這對凶神煞氣的一嚇唬,渾身止不住地抖動開,光張嘴,話兒說不出來。侯扒皮嘴角一咧,冷笑了一聲,一貓腰從筐裡拿起幾個桃子,掏出條手絹略略一擦,吭哧咬去少半邊,趕忙嚼了嚼,又用舌頭咂咂滋味,扭過臉來,沖立在他身後的嘍羅們說:「這桃不壞,你們都嘗嘗,也開開口味!」嘍羅們早願聽到這一聲,像群餓狗似的呼嚕撲到兩筐桃子跟前,伸手探胳膊、大把抓小把拿地就往自己口袋裡頭裝。兩多半筐大白桃,一眨眼被抓去了少一半,賣桃的老漢疼得心裡直打哆嗦,眼睛噙著淚花朝侯扒皮央求:「先生,我是個小買賣人,這一來就把我的老本傾了!」

  「嘿!剛才還大大方方地說:『吃吧!吃吧!』一轉臉,就變成個小氣鬼了。」侯扒皮嗔著臉,嘴裡搗嚼搗嚼,將一顆桃核從嘴裡吐到地上,順手抓過老漢盛錢的面口袋:「老頭,放心,給你錢!來,再給我裝上半口袋子。」

  「先生,那那……那是我的錢口袋,你……」老漢一見錢口袋被拿去,臉色急得通紅,太陽穴上的青筋止不住地蹦跳。他想伸手去奪,又不敢,光貓腰作揖地苦苦哀告。

  「口袋裡有錢怕什麼,回頭到炮樓上一塊算帳去!」侯扒皮滿不在乎地說。

  「先生,你可憐可憐我吧,我家有六口人,都……都指著它吃飯呢!」

  「吃飯誰擋住你?吃你的桃子給錢,一不崩你,二不坑你,你幹什麼沖我說這個?」侯扒皮將口袋遞給另一個警備隊員,不三不四地罵著走到老漢跟前。

  「先生,先生,我是說……」侯扒皮沒容得老漢說下去,後槽牙一咬,發狠地罵道:「你個老兔崽子是想挨打!」嘴到手就到,一巴掌扇了老漢個栽不愣。老漢的嘴角立即淌出了鮮血,鮮血染紅了白褂子。

  「喂,來個人掙口袋,我來裝!」侯扒皮根本就沒理會老漢臉腫嘴流血,繼續撅屁股貓腰地兩手去拿筐裡的桃子。他那張開大機頭、裝在木套裡的駁殼槍,掛在腚後,正沖著賈正。

  賈正瞅瞅侯扒皮的駁殼槍,望望魏強。魏強眼睛朝人們一掃。跟著,將左手朝空中一舉,這動作就像一道總攻擊令,賈正像箭似地躥到侯扒皮背後,左手拽出侯扒皮木套裡的駁殼槍,右手提著的駁殼槍已杵在侯扒皮後腦勺,就聽啪的一聲,把他打了個嘴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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