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二一


  汪霞接著說:「你瞪了我一眼,我下溝時砸了你一下。砸了你,你沒有哼聲,伸手倒把我拽了上去……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又見面了。」她說到這裡,眼睛朝人們一掃,好似想到什麼事來。隨即問道:「那次過路,半路上和敵人在前邊打仗的那兩個同志回來了嗎?」

  「回來了!那不是嗎?」魏強指指賈正和趙慶田,他倆向汪霞點點頭笑了。

  劉文彬撥撥燈花,請汪霞坐下,轉向魏強要水筆:「我再使使。」魏強把那支桔黃色的水筆遞過來。汪霞的一對大眼睛,立刻集中在那支水筆上,心裡鼓蠕幾鼓蠕,溜到嘴邊的話兒,又狠勁地咽了回去。

  「老吳也可能來,先談談你的吧。」劉文彬擰開筆帽,翻開本子對汪霞說。

  汪霞從藍士林褂子布袋裡,拿出個小本和一截鉛筆,朝魏強瞥了一眼。魏強正揚頦地瞅著她。她的臉兒有些燒,忙低下頭:「說真的,從咱們的武工隊在各村一活動,群眾的抗日心氣又都高起來,不論佈置什麼事,貫徹什麼工作,都完成得徹底、漂亮。就拿做軍鞋這碼事吧,別看婦女們都白天下地栽紅薯、耨小苗,可是一到黑夜,便刷夾紙,納底子地趕著做起來。像東、西王莊不到十天的工夫,就把一百五十對大靸鞋做齊了……」

  「敵人的情況,你知道多少?」

  「有些炮樓子是顯著蔫點!可是有的比早先還咋唬得歡。中閭的侯扒皮又把據點對過那座學校佔據了,現在正抓人要夫,在周圍大挖封鎖溝。哈叭狗這回在大冉村對那座毀民橋把得更嚴,要錢比往常更凶。聽說,老松田、劉魁勝今天又帶著『聯合清剿隊』到南鄉去了。」

  「到南鄉去啦?聽到那邊發生了什麼情況?」魏強心頭一縮,馬上想到去張保公路西面取聯繫至今沒有回來的劉太生。他口問心:「會出問題嗎?」

  「別的不知道,就聽到那邊響了一大陣子槍。」汪霞見魏強對松田在南鄉清剿是那麼關心,猜想裡邊定有細因,忙問:「怎麼?」「不怎麼。我們有個同志到那邊去,現在還沒有回來。」魏強把事情告訴給她。

  後山牆又咚咚咚咚地響起來。劉文彬聽罷聲音說道:「可能老吳來啦!」他說完便要下炕。

  「我去吧。」汪霞說著,轉身,像一陣風似地走了。「這個汪霞同志,年歲不大,看樣子倒挺能幹的。」魏強說。

  「她在咱們這個區頂個臺柱子。別看是個年輕的女同志,幹工作可是挑得起來,戳得住個的手。從我來到這個區,就沒有聽她叫過苦,嚷過難……」劉文彬正念叨到這,汪霞一步闖進來,「什麼苦啊難的……」隨她進來的是個個子不高,羸弱、精瘦的人。

  「正說你的本事呢!」劉文彬說完,就趕忙跪在炕上,去和剛進來的人握手:「老吳,你怎麼這會兒才來?我給你們指引一下,這是武工隊一小隊長魏強同志;這是區長吳英民同志。」魏強抓住吳英民伸出來的手,嘴裡說著:「坐、坐。」左手把自己剛裹好的一支煙從炕桌上拿起,「給你先抽這個。」「吭,吭,別客氣,我有這個玩藝。」一說話就咳嗽的吳英民從腰間搭布上摘下荷包、火鐮、小煙袋,熟練地挖了一鍋子,抽著。魏強也把那支自造煙抽著了。

  「本想早來,因為在東顧莊開了個會,耽擱啦,吭,吭。聽說老松田在路那邊今天糟得挺凶,吭,吭。」吳英民巴嗒巴嗒地抽著煙,不緊不慢地說。

  「你聽到那邊發生了什麼事?」魏強目光爍爍地盯著吳英民問道。

  「吭,吭,聽說,吭,吭。往常都是拂曉全隊人馬包圍村,今天是晌午過了才出來,吭,吭。這次還都是帶短傢伙,穿便衣,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分了多少路來的。吭,吭,到了中冉、小屯裡……五六個村,淨裝問路的、串親走錯道的,吭,吭,鑽胡同,找背旮旯的地方,不顯眼的矬房子串。吭,吭,聽說在小屯裡,碰上咱們一個同志,兩邊就打起來了。那個同志穿身棉衣裳,子彈打完了,跑又跑不動,最後跳了井!吭!吭!」

  吳英民最後的幾句話,觸動了人們的心。大家不自主地同時抽搐了一下。

  「敵人沒有打撈屍首,找武器?」魏強從衣著上立刻想到跳井的可能是劉太生。貼著牆壁坐著的趙慶田、賈正、李東山……都像讓針紮了一下似的,有的移動向前湊,有的伸長脖子;辛鳳鳴張張嘴又閉上了;劉文彬的臉色也變成了蠟黃色。

  「怎麼啦?同志們?吭,吭。」吳英民看到人們不愉快的神色,心裡有點莫名其妙。和他並肩坐著的汪霞,小聲地告訴:「咱隊上有個同志到公路西邊去執行任務,至今還沒有回來。」

  「他穿……」他像咳痰似地吭、吭兩聲,眼睛掃了一下瞅望他的人們。全屋的人,除了劉文彬、汪霞和自己換了季,別人都還穿著一套藍粗布、露出黑羊毛的舊棉衣,腦袋上戴著頂白氊帽頭。他明白了,吭了兩聲,接著說:「鬼子打撈不打撈屍首不知道,就聽說鬼子在小屯裡抓了好多人;還聽說敵人撿了頂白氊帽。」

  「啊!撿了頂白氊帽?」人們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很明顯,這是劉太生的帽子,因為冀中老鄉很少戴白色氊帽的。

  二

  在約定的地點,劉太生和聯絡人員順利地接上了頭。他把一切事情辦完,轉身背著一層薄雲遮不住的日頭,像個平常串親訪友的人,不緊不慢地朝東北的黃莊走去。

  離著立夏雖說還有十幾天,天氣卻越來越熱了。

  遼闊平坦的冀中大平原上,遠近都呈現一片綠蒼蒼的顏色,真是一眼望不到邊。這青翠有活力的景色把劉太生感染了,他情不自禁地小聲哼哼起:「二月裡來好風光……」他知道自己有個健忘的毛病,腳步不停地邁動,右手常往懷裡摸,摸他那內衣口袋裡隊長給魏強的那封疊成三角形的信;有時還背誦一遍雜七爛八的事。對周圍的炮樓、據點卻不拿眼皮瞟一瞟。他坦坦然然地走著,有時一個騎車子的人兒從背後響著鈴鐺攆上來,他朝旁邊一閃,讓了過去;有時遇上汗水津津、推搡重載小車過道溝的人,他就上去搭把手幫助推。雖然這是敵人的「確保治安」區,他覺得,今天還算平靜。

  快走到小屯裡,他找個叉巴道,準備繞過村去。朝北一蹅,離村半裡來地,正好有條東西筆直的大道,道上還走著一個渾身是土的莊稼人。他緊走了幾步,等前面的人一扭頭,才看清這人三十來歲,於是,就很和氣地問道:「借光!大哥,這是上大冉村去的道嗎?」

  那個人把腳步放慢,扭頭瞅瞅他:「是啊,你到哪去?」「我想進城,你是哪村的?」劉太生急走兩步攆得和他並了肩。

  「就是這村的。聽語音你也是當地人哪?」

  「是啊。我家在南鄉,唐河沿上。你做什麼活去?」劉太生就跟他閒聊起來。

  「唉!我正澆著園,聽說孩子放牲口把驢放跑啦,我去找一找。你這是打哪裡來?進城幹什麼去?」他好像對劉太生的打扮感到奇怪,總是用眼角偷偷地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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