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敵後武工隊 | 上頁 下頁
一八


  一撮毛手提著獵物,領著哈叭狗他們,嘻嘻哈哈,怪聲怪氣地喊叫著追出胡同口,來到大街上。

  他們站的胡同口,只隔兩個大門就是村北口。村裡的辦公人已托煙提水地迎上來。

  在辦公人們的陪伴下,他們又嘈了一陣子才走。

  這些情況隱蔽哨哪裡曉得?魏強急得一口連一口地狠吸自卷的紙煙,眼珠停止轉動在沉思。他把希望完全寄託在河套大伯的身上,他相信河套大伯會抓來真實的情況;他不願意聽到街上大娘吆喝雞的聲音,又不能不作著準備。

  街上,傳來嘁嘁喳喳的一片說話聲。

  「……洛玉,從拜了年,你准還沒有來過哪。」門口上,河套大伯在和誰說話,意思是朝家裡讓。

  「要不,今個就串個門啦!」一個魏強不熟悉的聲音傳來。魏強扭頭要往柴草屋子躲。

  「不要緊,自家人。」劉文彬擺手把他阻攔住。

  大門輕輕推開,一個四十多歲、頭箍毛巾的人,跟河套大伯走進來。雖然是莊稼人打扮,黑忽忽的兩個眼睛挺有神。大娘緊跟在他倆身後,又把大門虛掩上。

  「老嫂子,我拉著掃帚給你找找魂去吧!」進來的這個生人一回頭,就和大娘取笑起來。

  「行啊,你孝順得太早啦。等我死了,你願意頂寶生的角,摔盆、打幡也沒有人爭。」大娘的嘴,也厲害得像把刀。「老嫂比母,摔盆打幡不丟人。我說的是你剛才嚇得那個變貌失色的樣,連出氣都不勻啦。真是騾馬上不了陣。」「別隔著門縫看人。我要是個五尺高的男子漢,早跟俺家寶生一塊給國家效勞去啦。說真的,咱們的人在我這裡住著,我是怕有個閃錯。」

  「啐——說那麼好聽,誰給你斂斂?」那個生人用右食指把臉蛋子一撥拉,跟著擠擠眉眼。

  魏強見到他們小叔嫂子逗鬧得挺有趣,憋得想笑又不敢出聲,只好手堵著嘴暗咕哧:「這人,真有個逗勁。」

  「他叫李洛玉,明著是『保長』,實際是咱的治安員。就仗他那兩片子嘴,瞞哄了不少的敵人。外號人稱百靈鳥,是個能耐手。」劉文彬望著大娘他們逗鬧,跟魏強小聲嘟念。「沒有事啦,你在外頭還給當門神爺吧。」李洛玉開玩笑地給大娘佈置了工作。

  「我還當門神奶奶呢!你個把死人說活了的……」大娘伸出右手指,狠勁地剜墩幾剜墩,笑呵呵地又走了出去。

  「情況怎麼樣?洛玉。」劉文彬沒有容洛玉走到跟前,就問起來。

  「屎克郎搬家,都滾他娘的蛋啦。」

  「哪裡下來的?」

  「西邊大冉村的。」

  「又是哈叭狗領來的。」劉文彬好像看見似的連想都沒有想。

  「除非是他,哪有二個。三害到哪裡,也是鬧得翻江攪海,六神不安。」

  「他們幹什麼來了?」

  「吃飽了,想溜溜食,願意上京繞獲鹿走呢①。屋裡說去,我還想辦點事呢!」

  ①北京在冀中北面,獲鹿在冀中的西南,「上京繞獲鹿」,諷喻閑得沒事幹。

  劉文彬將駁殼槍關上大機頭,槍口朝上,熟練地掖在腰間,習慣地拽拽棉襖大襟,就和魏強他們一起朝屋裡走來。河套大伯給牲口添了半篩子穀草,也跟了進去。

  「洛玉,這是武工隊的小隊長,魏強同志。」劉文彬給李洛玉指引。

  「早聽說過,今天總算盼得你們來俺村啦!」洛玉聽說是武工隊,從心眼裡高興。眼睛不受使喚地看了槍,又看人;看了這個,又看那個,真是眼裡看著心裡愛。

  「你還接著剛才的話碴說,洛玉,大冉村的敵人怎麼來得這麼玄妙。」劉文彬抬抬下巴頦,讓洛玉繼續談下去。

  洛玉欠欠身子,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他把哈叭狗領著一撮毛出來到的哪裡,淨幹了些什麼事,從頭到底,從根到梢地談起來。「……這夥子畜牲,叮啊當地打死幾隻雞,還要上房掏鴿子。西北角上周拴柱家房檐的一溜鴿子窩,都掏了一遍。一撮毛好容易抓到一個『撲棱』,騰又從他手裡飛走了。鴿子沒有掏著,卻沾了滿手糞,氣得一撮毛直個勁地喘大氣。等鴿子飛回來,抄槍就打,小子槍法准,啪,就撂下一個來。

  他們又蹲了一大會兒,等鴿子再飛回來,一撮毛又打了一槍,鴿子打中了,偏巧架在椿樹上。拿棍子捅,夠不著;讓人上去拿,誰也老牛拉車朝後鞦,幹咋唬,不動彈。哈叭狗想在這兒充充能耐。連朝手心啐了兩口唾沫,摟著椿樹就朝上攀。手短,腿又短,笨得像個豬,三爬兩爬,爬上一截子,又出溜下去。以後,人們擱著屁股,鬼子用槍把頂著他的腳,費力巴結地算是把他架弄上去。哪知道,椿樹枝子脆,經不起他那二百來斤肥肉一壓,喀吧!咕咚!樹枝斷了,他也摔落下來。逗得一撮毛仰面朝天哈哈大笑。等人們把他攙架起來,小趴趴鼻子摔青了;發麵饅頭的臉,也劃破了;要不是肉厚,准得摔個腿折胳膊斷。」

  「剛才那邊的笑聲,就是為的這個?」魏強這才明白了剛才的笑聲。

  「可不是為的這個!你聽見啦?」

  「嗯,我一個人在房上聽見的。」

  「這小子別看摔了個爛北瓜樣,還硬充大肚子蟈蟈。你們瞧瞧我學學他那副奴才相。」他出溜下炕沿,立在當屋,像演話劇似地裝模作樣著:「起開,起開,我又不七老八小的,攙著架著幹什麼?」兩胳膊一揮,像是推搡他左右的人。跟著腰板一挺,兩手一卡,瞪著眼睛說:「三十、四十正當年,摔下子怕什麼?三天就好了。三天就好了?讓結巴來說吧。」洛玉連形容帶比劃,瘋瘋癲癲地一鬧騰,把屋裡的人們逗得轟地笑了起來:賈正咧著沒有門牙的大嘴,搓著腳跟地往後仰;趙慶田手捂著還沒好俐落的胳膊直哎呦;李東山一個勁地喊叫心口疼;常景春身子趴在「歪把子上」,上氣不接下氣;辛鳳鳴抹著笑淚問大伯:「他會演戲?」大伯口水流拉老長,光指點洛玉,笑得說不上話來。

  「同志們別笑,我學的這是碾砣砸碾盤,實打實的事。」沒容得洛玉把話說完,有的人又要笑,魏強連咳咳了兩聲,人們才把嘴並住。

  「哈叭狗這東西是白脖屎克郎,和別的兩樣。」洛玉放低嗓門繼續說,「混偽事的,人性就夠次啦,他還次有一等,事事壞得出奇,要不怎麼叫哈叭狗呢?真看他主人的臉色行事。他們在這村糟夠了,扭頭就走,一出村西口,碰上個串親的媳婦。一撮毛像蠅子見到蜜似的小跑步地躥了上去。那媳婦一見,嚇的渾身光哆嗦,連話都不敢說。『女八路,翻翻的有。』一撮毛嘴裡叨咕,伸手就翻包袱,摸身上。哈叭狗明知道一撮毛在那個媳婦身上耍流氓,不但不解勸,非要人家解開褲腰帶,讓一撮毛去摸褲襠裡是不是藏著手槍。你們說說,做的這事有多損!支應的人們一見,忙湊上前去,好說歹說的才算拉倒了。這東西給鬼子舔屁股,真有舔出大腸頭來的本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