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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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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子的傭人通常都是半休養狀態,而且山高皇帝遠,跟自由身沒兩樣,算得是肥缺。李茵蓉死後,服侍她的永慶嫂就請求到三家子來,另外和管家阿瑞阿瑞嫂夫婦照料一切。廚子祥中去年已調到瀋陽去的。 寧靜獨至,傭人們除了感到奇怪外,並不如何談論,他們向日是明白這小姐的脾性兒的。寧靜素昔不慣晏起,都是曉色泛窗便醒的。用過早飯,總到後面河套散散步。接近八月節,天候便涼了,她多穿襯衫長褲,外披毛衣,到附近田裡看張爾珍。她和爾珍以前有過心病,但如今當不復提了。爾珍原在瀋陽念書,中學畢業後,便回到三家子家裡,農忙季節亦下田幫忙收割。 這天寧靜到田裡找爾珍,只覺得一片秋氣新爽,觸眉觸目皆是金風金鬧。她捧著一包魚皮花生津津的吃,喀嗒一咬,很戲劇化的一響,十分誇張,似乎多遠都能聽到,她一面為這種誇張開朗起來。 田裡的人都戴頂草帽彎腰屈膝的,無法辨出誰是爾珍,還是爾珍先喊她,扭頭跟一個老頭兒招呼一聲,然後快步邁近,爾珍曬黑了,樣子較前更結實成熟。寧靜請她吃花生,她手髒,寧靜便一粒粒拋進她口中。兩人尋個所在席地坐了,沒中心的瞎扯,有時寧靜只顧著自己吃,爾珍腳尖踢踢她,才又給爾珍。 「你和程立海怎樣了?」程立海是爾珍同學,和她相好了有一陣子了,目今在長春做工。 爾珍見問,托腮道:「沒怎地呀!」 「什麼時候辦喜事兒?」「喀哈」又一粒魚皮花生。 爾珍咧咧嘴笑道:「八字沒一撇兒──沒影兒的事。」 正說笑著,一輛馬車達達迢迢的蹌蹌而來,長「籲」一聲停了,車夥兒塵臉塵腔的向她們嚷道:「喂,大姑娘,借問一聲,姚溝該擱哪兒走?」 爾珍跑上前去教他。這情景于寧靜異常熟悉,她怔怔的夢裡夢外起來。 這是客座馬車,挺光鮮,猜是有錢人家養的。車上坐著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人,頭髮抿得黑膩膩的,但經這長途,有些章法大亂。他望望寧靜,還不曾怎麼樣,便問完路了。 爾珍回來滔滔的說:「走錯了村子了,這一耽擱怕要過午才到得。哎,車上那個人──怪俐索的,身旁擱著醫藥箱,說不定是市里的大夫,架著金絲腿兒眼鏡的!」 寧靜不答腔,爾珍接問:「你說的那個表哥,可也那個樣子?」 寧靜下巴吊吊,扁扁嘴,似乎認為她多餘,笑道:「體面多了。」 「真的,有機會讓我見見。」 「有機會的。」 寧靜回家,一日無事,次晨睡醒。她且不起身,躺著看外面的鴿子刮刺刮刺的飛,翅上晨曦漾漾,大約時間尚早。 有人叩門,她黏聲問道:「誰?」 永慶嫂在門外道:「小姐,有人來找你,說是你表哥,廳裡等著。」 寧靜忙掀被道:「來了。」這個野人!一大清早的。 她馬馬虎虎梳洗換衣,到得正房客廳,不見有人,心中納罕,不覺站到門兒邊四下逡巡,不防爽然打斜裡冒出來,簽著身子,一手高撐門框,一手叉腰,嘻嘻盯著她笑。她駭了一跳,怔怔的仰望他,他那樣的姿勢,像是隨時要壓下來,非壓得她喘不過氣不可。她發覺他一直在凝視她的眼睛,心裡撲通撲通的跳,使她幾乎立不穩。正值永慶嫂奉上茶來,兩人始如夢方醒。 爽然廳裡嗖的一坐,二郎腿一蹺道:「好意思,自己偷偷溜來了,企圖躲我。」 寧靜卷著辮子做鬼臉道:「誰躲你來著……」 「和趙伯母賭氣了?」 她跌坐下來哼道:「窮人乍富,挺腰凸肚──不過也不全是因為那個,人家喜歡住這兒就是了。」 「這樣倒好,不怕你阿姨為難我。」 她眄他一眼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給你阿姨送布料去才知道的,他們說你在這兒。」 「哼,也不派人來打聽,不怕我死去。」 「唉,傻丫頭,早打聽過了,你正在氣頭上,難道還正門進出討釘子碰不成。」 寧靜「噗嗤」笑出來,小心眼兒的問:「你什麼時候給我阿姨送布料去的?」 爽然翻翻眼,抓抓腦袋瓜兒答道:「大前天。」 她心緒一沉。隔了兩天,隔了兩天才來看她,那麼他待她到底有限。 他突然趴到桌上手肘支枱的說:「嗨,聽你爸爸說他撫順市也有房子,怎麼不到那兒住去?」 「這兒不好嗎?清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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